燕痕在沈序身边度过了最后一段冬天，可以说是师傅故去之后最开心的一段日子了。有雪有风，但是暖如春阳。
“过几天学生们要上学了。”沈序搁下笔，望向和沈松鸣一起玩的燕痕，“你还留这里么？”
当时是说好了，在学校休假的时候，燕痕来这里。如果他擅自主张叫他继续呆着，只怕燕痕会多想，觉得自己只能靠别人活着了。
果然，燕痕摇摇头，说：“我得回去。”抿了抿唇，继续说：“春天到了，花会开。”
他要回去照顾，挑出最好看最漂亮的花，作为春天送给沈序。
沈序不觉得意外，只点点头，随后一笑：“你的那件屋子，我给你留着。”
沈松鸣懵懵懂懂的，抓着燕痕的手指，着急问：“燕痕哥哥，你要走了吗？你要去哪里呀？不在这里住了吗？可不可以不走呀？”连珠炮弹似的问，连口气都不带喘的，燕痕一时之间都不知道先回答哪个才好。
沈序笑着看沈松鸣，温声说：“燕痕哥哥要回家。”
“嗯，对。”燕痕点点头，小孩一下子就蔫了，揪着衣角，小声问：“那你以后……还来不来呀？”
沈序也想知道，要是下一个冬天，燕痕能直接答应过来就好了，他就不用想着办法叫他来了。
燕痕瞧一眼兀自发呆的沈序，犹豫再三，想着自己总赖着别人家，非亲非故的，显得过分得很了。虽然才过去的冬天很好，他很喜欢，但是这好像不是他继续同意在这里度过下一个冬天的理由。
“我……”燕痕望着沈松鸣的眼睛，“我自己也有家的。”
沈松鸣有些丧气，小声说：“真的真的真的不能来了吗？我还想和你一起玩雪的。”
玩雪……
燕痕想起来那几个莫名其妙的丑东西，沈序几句话的功夫，叫这小少爷对那样的雪人产生一种深切的喜爱，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来吧。”沈序回了神，“要是有你的话，我的冬天也会很有意思。”
沈松鸣和沈序站一边，听小叔叔邀请了，立马眼睛一亮，抓住燕痕的手指燕痕：“好不好嘛？我……我跟你说，我今年就要上学了哦，等你再来，我就可以写字给你看了。”
“我不认得字。”燕痕撇开目光，他其实是认得的，只是不多，能看懂戏文而已。
沈松鸣一噎，随后急急道：“小叔叔念过很多书，认识很多字的！小叔叔可以教你！”
燕痕：“……”
沈序：“……”
“我也可以！我会好好学的！”沈松鸣好像突然就不讨厌上学堂这件事了，燃起了斗志， “然后我教你！”
沈序闷笑，对着燕痕说：“你就答应了吧？我们小松求得可怜见的，叫人心疼呢。”顿了顿，眼里漾起笑意：“我也求得可怜呢。”
燕痕耳根一红，慌里慌张的转开视线：“你……你又打趣我……”
沈序一挑眉：“这是哪里的话？”
燕痕抿了抿唇，才要说话。沈序指了指自己的耳根，故意道：“这里怎么越来越红了？我难道说了什么放浪的话吗？”
燕痕又羞又气，抬眼看沈序，轻轻道：“你就是故意的……可劲儿的欺负人。”
“听听呢，小松。”沈序作出伤心的模样来，“我难道会欺负人么？”
沈松鸣：“……”
为什么要问我？
眼瞅着燕痕要原地羞得冒烟了，沈序止住了话，正色道：“我都说了给你留着屋子，说明我很想要你来。”
为什么想要我来？
燕痕望着他，心底冒出这样一个问题，随后又自己回答，沈序把他当做朋友，希望他别过的那么苦了。这样想完，又觉得失落，要是是因为更进一步的原因……会怎么样呢？
燕痕不做声，沈序也有点紧张，手心微微冒了汗。不知道为什看，被燕痕这样看着，心脏就不受控制的乱跳，还伴随着一种很奇怪的感受。沈序不由自主的就想到上次醉酒后的那个暧昧又荒诞的梦。
嗯……不能真是他有什么不正经的心思吧……
沈序撇开了目光，不敢去看燕痕，好像对方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隐秘的心思，觉得他……没有想的那么好，就不愿再与他来往。
“……我会来的。”
沈序松了口气，一笑：“你可不许骗我。”
“我从来不骗你。”燕痕低声说，忽而又想起了班主来求他的那天，底气就有些不足。虽然沈序不记得，他也没来，但是他确实是食言了。
沈序转向瞬间乐呵起来的小孩：“你看，我求的话，他就答应了。”
沈松鸣：“……”
小叔叔你真过分，我还是个小孩子！
燕痕瞧着他们两个，心口微微发烫，像是幼时的光景又回到他身上，眼底藏不住笑意。这一点微波被沈序捕捉到了，只是两个人对视的时候，燕痕又像个被打搅的小动物似的，把那点清浅的笑意藏的严严实实。
沈序这次到不戳破了，装作无事发生，转回去继续和沈松鸣说话：“你刚刚说了你要好好学，这话我可记住了，你要是哪天耍赖，我就告诉你爸爸。”
“我才不耍赖呢！”沈松鸣严肃道，“小叔叔你不要笑我，我要生气了。”
“好～”沈序刮了刮他的鼻子，“不笑你，你会的。”
沈松鸣捂住鼻子，认真的说：“燕痕哥哥说，刮鼻子会让鼻子变塌的……嗯……就不好看了！”
燕痕：“？”
他不是这么说的，他没说后面那句话。
沈序一愣，随后笑着捏捏他的脸颊：“那行，我们小松是个好看的小孩子，我不刮了。”
“……我没这么说。”燕痕弱弱开口，小少爷张嘴就来。沈序忍着笑，感觉自己像专门哄孩子的：“我明白，你喜欢小松呢，不会这么说。”
沈松鸣只顾着开心，就听见了“你喜欢小松呢”这句话，连忙凑过去，宣告似的说：“我也喜欢燕痕哥哥的。”
“我知道。”沈序顺着他，看他还没褪去婴儿肥的脸，忍不住上手揉了揉，“你喜欢他。”
沈松鸣像只小猫一样，扑进沈序怀里，仰着脑袋问：“那小叔叔呢？”
两个都是一顿，空气刹时就安静得闷人。燕痕明白沈松鸣问的“喜欢”是什么，可他想的“喜欢”就不那么单纯了。听到的是单纯的童语，脑子里跳出来的却是沈序醉酒的样子。
沈序自己也被戳了一下，轻轻瞥一眼燕痕，没得到回应，才开的口说：“嗯……喜欢。”
应该……是喜欢的吧？
这个回答一出来，就算是猜测没有他想的那个意思，燕痕还是小小的惊了一下，下意识的偷偷瞄一眼沈序。沈序却是说了这话，自己不好意思了，转而去逗沈松鸣，连余光都没往他这边来。
沈松鸣不懂两个人的弯弯绕绕，只晓得沈序和他一个回答，纯粹的开心，抱住沈序说：“我还喜欢小叔叔哦。”
沈序揉乱了他的额发，温声说：“好的，我记心里了，谢谢小松喜欢我，我很高兴。”
小孩的脸烧红，羞涩的拉着沈序的衣服捂住自己的脸，不肯再露出来。沈序拿他没办法，只好任他去了，一抬眼对上燕痕清冷的眸子，手轻轻一抖，有种被看穿的感觉：“怎么了？”
“……没事。”燕痕快速的低下眼去，不抬头了。
后面燕痕没有多留，简单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就回家去了。韩湘故对此有些奇怪，问：“不是住在这里了么？”
沈序坐在温敏床边的小凳子上偷糖吃，听见这话，解释说：“就住冬天这一阵子，久住的话他不习惯。而且我在家里闷着，不是没事做嘛，刚好有朋友来，多好呢。”
韩湘故戳戳他的肩膀，啐道：“过两天学校开学，你就叫人家走了？你爹这么教你的，不要了就丢？这么作践人的？”
“哎……不是。”沈序苦着脸，“我没赶他走啊，当时说了学校休了假就来找我，他在学校有工作的。”
韩湘故实在弄不懂这么奇怪的约定，瞪他一眼：“一天天尽搞些有的没的……”
沈序：“……”
温敏今天精神足，靠在床头听他俩说话，到这里才开口说：“年轻人，弄的东西都是新的，跟不上了。”
韩湘故扶额：“多大的人还和小孩一个样，我看他和小松也差不多了！”沈序被她这么讲习惯了，任她说，自己照旧偷偷摸摸去拿糖，结果被韩湘故一巴掌抽到手背上：“嘶……”
“还偷糖吃……”韩湘故又好气又好笑的，“有这些玩的功夫，你连成亲的人都找到了。”
沈序：“……”
他感觉不太妙，他得跑了。
以前还帮着他说话的温敏今天也站到韩湘故那边去了，望着他说：“小序今年二十二了吧？还没有呢？也不怪你娘着急。”
沈序：“……”
韩湘故看他又跑，连忙拉住他：“一说这个就要走，你停下！”又一转念，小声问：“你不愿意找，莫不是在国外遇到了喜欢的？”
沈序真没有，生怕韩湘故就这么惦念上了，抢着说：“不是，我没有……妈，你别急……”
韩湘故气不打一处来，提高了声音：“还不急呢，你也不差劲，就死拧，说什么都不听，给你惯坏了！”
“有有有！”沈序投降，闭着眼睛，耳根红了一片，“有喜欢的！”
看他这么干脆，韩湘故又不信了，觉得这小子是在骗人以此逃脱，狐疑道：“真的假的？我不问你就不说，怕是骗人呢？”顿了一顿，抱着万一是真的的心思，忍不住问：“哪家的姑娘？模样在其次，性格如何？”
温敏也认真听着，眼里漾着笑意。沈序恨不得找个洞缩进去不出来了，就重避轻道：“都好。”
韩湘故一听这个回答，更气：“什么叫都好？你又含糊我是不是？”
“没有。”沈序往后躲了一下，“真的都好，模样好，性格好……嗯，就是不知道喜不喜欢我。”
韩湘故：“……？”
温敏也是一愣，轻轻的问：“人家姑娘不中意你？”
“……不知道。”沈序也很想知道，但是他不能说，不能问，甚至不能表现出来，只能放在心里，要是说出来，人家指定离他远远的。
韩湘故现在的心情有点一言难尽，谁能想到儿子开了窍，喜欢的是一个不知道什么态度的人呢？她这下子就是想包办，都不那么理直气壮了。万一是两情相悦呢？她一搅和，岂不是生生拆了一对鸳鸯吗？俗话说，宁毁十座庙，不拆一桩婚。她可不乐意干这种事。
温敏只是震了一下，随后还是温温和和的说：“不着急呀，你对人家好，人家总归是能看出来的，真心交真心才能有好结果。”
沈序摸了把瓜子，表面上是点了点头，很认可这样的话，实际上心里却是闷闷的，他也才想通没两天，就被狠狠打击了一回。唯一的好处就是，韩湘故不会再催他了。
嗯……也是有好事的。
沈序觉得自己算是找到了一点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