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连着下了几天的雪了，天一直都是暗沉沉的，低低的朝着北平城压下来，宏伟的皇都也显得畏缩了。

燕痕低低的发着烧，他望了眼透白的窗纸，咳着去烧水。其实家里已经没有煤炭了，生火还是比较麻烦的。往年紧着点钱花，还可以去买，但是今年却不行了。

手碰到似乎已经结冰的水，冰冷的温度冻得人一哆嗦。燕痕忽的就有些委屈，今年好像比之前那些年还要苦。师傅故去之后，他几乎做什么都是一个人，可就是在这个时候觉得太安静了，好像被所有人抛弃了一样。

他静静地望着微弱跳动着的火苗，在霜雪里亮着一抹暗色，像快死去的心跳还眷恋人间。

忽然院门被人拉了下，他没反应过来，随后院门就被猛踹了几脚，哐当一声，破旧的院门就倒在地上了。

燕痕抬头去看，是两个喝醉了的日本人。他们把门踹倒了之后顿了顿，随后就往院子里走。

“你们……”燕痕的嗓子还哑着，被冷风呛了一口，后面的话就说不出来了。那两个人听见他的声音了，睁着醉眼，摇摇晃晃的走到他面前，叽里呱啦说了一大串。

燕痕听不懂，那两个人当即把眼睛一瞪，伸手就推他，提高了声音。这回就算听不懂也能明白他们是在骂人了。那两个人觉得骂还是不过瘾，还要打人，结果一脚踹倒了已经有些烫的水，热水撒在地上，融走了那一块的冷意。

其中一个恼羞成怒，一把拽住他就要打，却被人拉住了手腕，那拳头始终挥不下去，不由地更生气。狠狠地推搡了下燕痕，回过身子就要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的麻烦。

燕痕本来就头晕，被这么一推没站稳，膝盖磕到了地上，手心也被地上的石块给划破了，渗出的血滴在雪上，格外刺眼。

“何が欲しいの?”（你们要什么？）

燕痕听到这声音动作一顿，也顾不得去看自己的手心了，回头就瞧见了沈序。那两个日本人上下打量了沈序一番，甩开他的手，大着舌头道：“金目のものは酒を買ってきて飲む！”（值钱的东西，拿去换酒！）

沈序压低了眉眼，问：“いくら要りますか？”（要多少？）

今天被韩湘故打发去了韩家，叫他没事别在家里瞎晃，去看看姥爷。结果他人去了，韩景和人不在，只好往回去了。路过谢春楼，想起来燕痕，就叫停了车，自己往这里来了。哪成想遇到这种事？

冬天本就难过，这两人还这样做！

其中眼珠子猥琐的一转，眯着眼凑近了沈序，嘿嘿笑了两声：“あなたにしてはいけませんか？”（要你行不行？）

恶臭的酒气喷洒过来，沈序忍不住皱了眉，往后退了点，摸出身上带着的所有的钱，冷冷道：“これだけ。”（就这些。）

那个日本人瞄了眼钱，遗憾的一咂嘴，夺过那些钱，醉醺醺的还想要，却被同伴一拉，两人凑在一起叽咕了两句，随后露出猥琐的笑来，互相搭着对方的肩膀，摇摇晃晃的走了。

沈序看他们走远了，目光在被踹坏的门上扫过，随后看向燕痕，眸光一动：“摔伤了没有？”

燕痕摇了摇头，低声说：“没什么……要紧的。”

声音暗哑，像被撕破的锦布。沈序听得一愣，燕痕的声音是很好听的，上次见面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几天没见就这样了？

“……生病了？”沈序朝他走过去，“在发烧吗？退了没有？”一面说着，一面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

燕痕下意识拿手挡了下，刚好把伤口送到沈序眼前了。沈序的动作一顿，先是看看他，又看看伤口：“你……”

燕痕避开他的目光，哑声说：“还烧着……别给了你咳咳……”

沈序眉头一皱，拉住他往屋里去，嘴上忍不住念叨：“外头多大的风呢，你还往外边跑，严重了怎么办？药呢？你吃了没有？”又一瞥他的伤：“有没有止血的药？”

进到屋里，沈序就感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冷气，比外面的还多了几分孤寂的味道，心尖上像被针戳了，细细密密的泛着疼：“……你……”

燕痕低下头，不看他，轻轻道：“都是这样的。”

所有人都是冷的，不是他一个人。

“……有药么？”沈序放轻了声音，想了想还是伸手去摸摸他的额头，“别挡……我没事。”

外面的风吹得手冰凉，碰到燕痕额头的时候，沈序被烫的抖了一下。燕痕望着他，眨了眨眼，眼圈泛了红意，衬得分外可怜。

“燕痕。”沈序突然喊他，“……你跟我回去吧？”

这里太冷了。

燕痕摇摇头，小声说：“这里……其实……也不算很难过下去。”

“不难过，你委屈什么呢？”

燕痕一愣，随后就偏开脸，不叫他看见自己的眼睛，才要说话，沈序就打断了他：“燕痕，你不要到我示弱，你才答应我的要求，这显得我好像一点也不认真，而你答应了，也像是陪我玩儿一样。”

“我……”

“你不喜欢我……对你好是吗？”

沈序没听到燕痕的回答，想要掰正他，才有动作，就听到一声微小的哽咽，他听见燕痕说：“……我不能……给你同等的东西……我像一直在问你要，你会烦我的。”

屋檐滑落了一团雪，砸在树上，压垮了一片树枝，清脆的咔嚓声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格外响亮。

“你不是说要送我花吗？”沈序过了很久才开口说话，“你觉得它们太小太轻了是不是？可是我很想要，你让我很期待春天。”

燕痕显然没想到沈序会有这样的想法，愣愣的回过头。沈序轻轻笑着：“你说过的，总不能忘了，对吗？”

“……嗯。”

“那跟我回去好吗？”沈序哄小孩似的，“学生放了假，你找不到活做，去我那里，不会短了你的工钱。”

燕痕被烧的晕乎乎的，不由自主的跟着沈序往下说：“我……我要做什么？”

“这个我还要想想。”沈序眨眨眼，“你等等我。”

燕痕怔怔地望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大概是烧糊涂了，连带着话也不会说了。

“……小叔叔，你以后不会不理我了吧？”沈松鸣抱着沈序的腿，看看睡下的燕痕，又看看沈序，委委屈屈的说，“我会乖乖的嘛……”

沈序拉着他的手往屋外去，压低了声音说：“理你，怎么说都不能不要你呀……我们先出去。”

燕痕同意他的提议之后，他就帮着燕痕收拾了下东西，连人带东西一起带回家，在自己的院子里收拾出一间屋子叫他住下了。沈松鸣在这期间一直拉着他的手，绕着他的腿走，看他对燕痕好声好气的说话。

他以为小孩是不乐意一个人呆着，哪想到是担心被丢下了？

沈松鸣回头看一眼床铺，扁扁嘴跟着沈序一道出去了。沈序才轻轻带上门，这小孩就小声的问：“你明天还会陪我玩吗？”

“会呀。”

“那后天呢？”

“也会呀。”沈序摸摸他的头发，“而且会多一个人陪小松呢，这样不好吗？”

沈松鸣认真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样的，登时就开心了，想要欢呼一下子，却被沈序一把捂住了嘴：“欸……！嘘……燕痕哥哥还睡着呢，不要叫。”

沈松鸣立马跟着捂嘴，一脸乖巧的点点头。沈序瞅他这样就想笑，轻轻一刮他的鼻子：“走了，去我的房间，外面冷。”

“好。”

打那天过后，燕痕就在这里先住着了。韩湘故听说这件事也只是不轻不重的问了一嘴，就随沈序去了，二十多岁的人了，总不至于还跟个孩子似的分不清是非，闯出个祸来。

刚好北平的雪也停了，难得出了晴天，一扫前几天的阴沉，心情都带着好了许多。

“燕痕哥哥！”沈松鸣看天晴了，刚好沈劲柏不在家，没人管着他玩雪，就跑出来要堆雪人，“你过来陪我一起好不好？”

他以前找过沈序，沈序堆了半天，也没见着雪人样。叔侄两在寒风里站了一会儿，只好丧气的回屋去了。结果第二天他就被沈劲柏告知不许去玩雪，因为会生病。

沈序站在廊下，笑意吟吟的看向燕痕，阳光打在他的眉眼处，透出一股温暖的味道。燕痕只看了一眼，就仓惶的移开目光，往沈松鸣身边走：“来了。”

半个小时后……

沈松鸣往雪地上一坐，悲伤道：“你和小叔叔都不会堆雪人……”

他真的很不想承认面前这个头和身体有棱有角的雪块是雪人，而且头比身体要大一圈，就像是雪人被人一拳打倒，头朝地爬不起来了。

沈序忍着笑过去把他拎起来：“别坐雪里……哎，这好看的，多漂亮，很可爱的小雪人。”

“小雪人是不是这样的……”沈松鸣努力说着，拿手臂圈了一个圆圈，“爸爸说是圆圆的。”

“谁说小雪人都长一样的？”沈序拍掉他身上的雪粒，“要是小松和别的小朋友都一样，我怎么找到你呀？”

“是这样吗？”

沈序一本正经道：“当然啦。”然后看向那个雪人：“你看，它很特别呀，最特别的一点就是这是小松和燕痕一起做的，别人都没有。”

“要是我在别的地方又做了一个呢？”

“可是它是第一个呀。”沈序用手指在上面的雪团上画了个笑脸，“你在别的地方做一个，就不是这一个了，是新的小雪人。”

沈松鸣望着雪人的笑脸，脸上又挂起了笑，看向燕痕：“我可不可以再要一个？”

燕痕本来看他一脸失望还有些落寞，小时候没有厚衣，师傅叫他躲屋里，这样就不会很冷，他没堆过这个。结果沈序三言两语给哄好了，随后这小少爷就笑着跟他说还要一个。

“可……可以。”燕痕点点头，“我会做得好看些的。”

嗯，最起码要圆一点对吧？这个确实有点丑了。

燕痕自己也看不下去……除了那个笑脸。

这样的结果就是，傍晚沈劲柏来找沈序，进了院门就对上了自家儿子的诸多杰作。

“……这些是什么？”

沈序倒是无所谓，还理所当然道：“雪人啊。”

沈劲柏的表情一时有些难以言喻，沉默半晌才问：“你搞这么些丑……呃，不是，雪人干什么？还……还每一个都画笑脸。”

“多可爱呢，都很有特点。”沈序很满意，还低头去问沈松鸣，“小松也喜欢对嘛？”

沈松鸣很肯定的点点头，燕痕平静的脸难得有些崩裂，他自己都不想多看一眼的东西，被沈序忽悠得像天上人间独一无二的珍宝。

沈劲柏：“……”

别的不说，就冲特点来说，确实各有千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