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情况,最方便的当然是派巫槐下去。
但苏商思考片刻,仍旧不打算这么做。
巫槐看似成长得快,可其实它来这个世界这么久,也只吞了些残魂。
下头究竟有什么还未知,别的方法也不过是更麻烦些,何必叫它去冒险。
万一被反噬了,麻烦的还是她。
于是苏商没给巫槐下任何命令,反而就地坐下,还是掏出黄纸,折了个小小的纸人。
她用自己的血给纸人点了眼睛,又吹上一口生气,将它送下地道去。
纸人怕水,在这样潮湿泥泞的地面走不了太久就会被浸透失去效用,其实用会飞的小东西更好,但蛾子屈光,鸟雀胆小,蝙蝠到了夜晚也更习惯在外头飞,没有魂魄驱使着,它们凭借本能,都不会探索到足够深。
还是只能用人形。
苏商闭上眼睛,视线跟着只有巴掌大的纸人,在洞穴内磕磕绊绊的往前走。
起先,还能看到干涸的鞋印,还有零碎的破烂衣衫,动物皮毛。
越往里,跋涉越艰难,高低起伏的泥泞对于巴掌大的纸人来说,就和山峦一样。纸人没法绕开所有水坑,很快双足就湿透破烂,只能跪着往前走。
苏商算计着,如果有十分钟的安全路程,就证明,它快要走进湖里了。
正这么想着,地底突然伸出来一只手,抓住了纸人。
那只手泛着青绿色,两指之间连着蹼,尖端突兀的刺出尖锐下勾的褐色指甲。
纸人被捏在那只非人之物的手里,皱了起来,双目错位。苏商的视野也随之支离破碎,姑且还能看到,有一个口鼻前突,双目外扩,皮肤龟裂的怪物,从淤泥中逐渐爬出来。
它浑浊的如同腐烂蛋黄一般的眼睛盯着手里的纸人,似乎不能理解这是个什么东西,用另一只手抓试图将其捋平,却不小心将纸人撕成了两半。
苏商最后能看到的,是更远处的泥土也在翻动,显然,泥土下还有许多怪物。
难道说,失踪的教徒和村民们,是被这些龟脸怪物给吃了?
眼看着剧情要走近科学,苏商却突然灵光一闪。
不,不对,那些怪物没有牙齿,就算它们真的吃人,也不能不吐骨头。
所以并非怪物吃了人,而是人变成了怪物。
人是不会无缘无故变成怪物的,多半是中了诅咒。
而蕴含着诅咒的咒物,本就是苏商这一趟旅行的目标。
贸然冲进窄小的地道并不是个好策略,苏商决定从洞穴连接着湖泊的那一边入手。
而才一离开地下室,就见院外已经有许多怪物在游荡了。
它们体型扭曲粗壮,皮肤龟裂,像不长壳的乌龟,动作却不似乌龟那样慢,时不时抬头嗅一嗅,听到声音,齐刷刷扭头看向苏商。
果然,之所以会有人只差最后一步却被关回了地道,就是被瓮中捉鳖了。
还好撤出来的早,不然被堵在地下室里腹背受敌,就很被动了。
“偷偷的走。”
她压低声音,勾了勾巫槐的手腕。
打当然是可以打的,但诅咒通过飞溅的血液传播的概率虽然很低,却不为零,她不想直接和这些怪物有所接触。
她还不忘提醒巫槐:“你也别吃这种脏东西!”
随后,掏出两张匿身符,拍在了自己和巫槐身上,悄无声息的绕开龟脸怪物们。
不光是书斋附近,村落里也同样散落着一些龟脸怪,但有了房屋的遮挡,躲猫猫变得更容易,没多一会儿,便跑出了它们的游荡范围。
苏商将失效的符纸撕下来团成团,回头望了一眼。
“可惜了,如果带了相机就好了。”
把它们拍下来,照片卖给报社,就说发现了水猴子,还能顺便小赚一笔。
“先走,回南安城。”
该怎么对付这些怪物,苏商这会儿已经想好方法了。
既然近身战可能惹诅咒上身,那就白日偷袭,上炸药!
炸鱼什么的,想想就很爽。
可一回到车子附近,就见车上捆着的通缉犯不翼而飞。
苏商对于自己打绳结的手艺很有信心,这只能是有旁人来将他救了。
“之前的通缉告示上,有提到这人的同伙吗?”
巫槐不假思索:“没有。”
苏商也认为没有。
那侏儒躲藏的地方,所有物品都是一人份,不像有同伙的样子。
而且那种疯子,也很难找出第二个。
碰巧有人路过救了他?不奇怪,那侏儒很会演。
苏商扫了一眼车子附近,就看到绳子上缠了打卷的头发,定是那侏儒挣扎时蹭掉的。
她反手薅了一把长草枯草,三下五除二就绑了个巫毒娃娃,将那跟头发塞进去之后,狠狠的一掰。
就听不远处,突然传来什么东西扑倒在地的声响。
声音很小,对方立刻就安静下来。
但这样欲盖弥彰的掩饰,更是让苏商确定了方位。
她立刻丢出两个纸人。
最基础款,沾了些阴气,没别的用,就是专门纠缠活人。
不用命令,它们自动就悄无声息的侧身飘入了芒草丛,一片叶子都没有惊动。
苏商自己则从正面缓步靠近。
她故意不遮掩脚步声,每一步都踩在松软的枯枝碎叶上。
很快,草丛中窜出几只硕大的老鼠,仿佛被开水烫了老窝似的慌不择路,差点儿撞到苏商腿上,被吓的蹦了老高,然后才四散着跑开,其中有一只吓傻了,也不知道躲人,只在原地乱转。
苏商轻哼一声,又往前一步,刚好踩在老鼠身上。
眼看着中指长的老鼠要被她踩的肠穿肚烂,可事实上,苏商脚底根本没有触碰到任何东西。
幻象消散,她径直踩在了半干的坚实底泥上。
然后就听到了一声嚎叫:“啊——谁!谁摸我?有鬼!”
“不是鬼,是纸人,纸人!快用火烧!”
苏商面无表情的打了个响指,就见两个手长脚长的高大纸人从草甸子里站直不动了。
它们的手臂分别盘旋着,紧紧卷住了两个人的胳膊,将人架成了双脚离地的十字形。
那二人年纪都不大,穿着相仿,都是长裤短褂,底下配着皮靴,是很干练的打扮,又背着粗布挎包,乍一看像是在南安城里走街串巷的报童。
其中的男孩正手忙脚乱的点火,可是手臂被卷着,火柴拿不稳,反而掉在了裤脚上,只能左脚蹬右脚的尖叫着灭火。
另外的少女稍好些,但手中挥舞着的黄符也很难反方向贴到纸人身上。
再说,贴上了也没用,她把定身符贴上去,她也还是被卷着下不来呀。
苏商对这种有活力的小孩子很有耐心,只问道:“你们是哪门出身?来这儿干嘛?”
听了苏商这句话,两个半大孩子都齐齐抬眼,警惕的看着她。
这是把她当坏人了?
苏商也不恼,又问:“你们把那个通缉犯放哪儿去了?”
那两人对视一眼,女孩儿先开口了:“通缉犯?他……他不是你强行抓去要卖给戏班子的吗?”
苏商失笑:“卖戏班子才几个钱,哪有去领赏金划算。”
女孩儿见状有些犹豫,旁边好不容易把裤脚上的火灭了的男孩高声道:“别听她的,她用这种彩门的邪术,能是什么好人!”
苏商知道他突然拔高了声调,是在提醒侏儒快逃,她也不着急,只狠狠掐了男孩的脸蛋一把。
“啧,小小年纪就开始职业歧视,不学好。”
男孩被掐的疼出了眼泪,咬着嘴唇硬憋着才没哭出声,可怜兮兮的样子就显得顺眼的多了。
而且他的提醒没有用,就听远处一声惨叫传来,方才并没有跟上苏商,而是悄无声息匿入林间的巫槐,用一根手指头拎着侏儒的领子,远远将他丢了过来,划出一条沉重的抛物线。
苏商先前扎娃娃时只用了头发和名字作为牵引,不知他生辰八字,故而效果微弱,掰断了娃娃的腿,作用在那侏儒身上,才只是让他崴了脚。他假装吓破了胆,推这两个孩子抵挡苏商,自己却趁机开溜。
随后就被巫槐抓了个正着。
苏商一脚将他踢到那两个孩子脚下。
“他身上的死人气臭的熏人,你们都闻不到吗?”
干这一行,感觉却不敏锐,还是太不警惕了。
她收回纸人,两个孩子终于重获自由,他们从包里掏出了小瓶子,将泛着腥气的药水抹在眼皮上再低头去看那侏儒,随后便露出了惊讶不安的神情,连连给苏商道歉。
苏商摆了摆手,让巫槐去将侏儒重新捆到车上。
“这次,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她在报纸上看过不少阴阳先生打广告,但还是头一回亲眼见到同行。
虽然学艺不精,好歹是有真本事的,不是只玩腥活的骗子。
说不定还能跟她说说这里的江湖规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