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诚布公。二是戴先生在将领里交游广阔,难以做到公正。”
杜聿明嘴角扯起一丝复杂的、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感慨的笑容,他看着林安,慢悠悠地说:“你倒是什么话都跟他说。”
这句话像根小刺,轻轻扎了林安一下。她感到一阵莫名的委屈和羞愧,仿佛自己真的成了某种意义上的“叛徒”。她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文件轻轻合上,抬起眼,直视着杜聿明,平静地说:
“我也什么话都跟您说呀。”
她看到杜聿明眼中闪过一丝惊讶,没有给他反应的时间,便继续说了下去,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杜聿明耳中:
“前些时候,我在陪同魏德迈将军视察第五军时,他曾问起过我对您的看法,问您……是怎样一位指挥官。”
像是没有注意到杜聿明瞬间变得警惕和锐利的眼神,林安的语气依然保持着一种近乎叙述往事的平静:
“我就跟他说了当年在缅甸,我还是个小小中尉时,曾斗胆向您进言腊戌作战计划利弊的事情。我说,那时候我越了不知道多少级,说了不知道多少忌讳、甚至可以说是冒犯的话。但是您听了,不但没有治我一个‘妄议上官’的罪,反而认真考虑,最后还……还鼓励我,以后有想法,还要再跟您说。”
她说到这里,微微抬起头,看向杜聿明,眼神诚恳:“然后,魏将军听完了之后,他沉默了很久,最后,问了我一个问题。”
杜聿明皱着眉头看着她,那双经历过无数战火硝烟的眼睛此刻紧紧锁住林安,手里夹着的香烟忘了去吸。
林安没有与他对视太久,目光再次微微垂下,声音很轻:
“他问,‘杜将军是你的第一个长官吗?’ ”
“我说,‘是的。’ ”
“他说,‘那你很幸运。’ ”
林安慢慢地、清晰地复述完这段简短的对话。她心里产生了一种比当时听到魏德迈说这句话时更深的震动。
那不仅仅是幸运,那里面包含着理解、尊重,甚至是一种跨越国籍和阵营的、同为军人或者说同为“做事的人”之间的惺惺相惜。而这份理解,这份尊重,是她,林安,作为一个小小的桥梁,无意中传递过去的。
她看向杜聿明,“其实您和魏将军,是一样的人,不是吗?你们都真正看重实际的能力和效率,也都欣赏……或者说,至少能够容忍直言的人。也许正因为此,他才感到与您的惺惺相惜——他才会说我很幸运。甚至,这也多多少少影响、导致了他对您的支持。”
但她到底不敢直视杜聿明太久,还是移开眼睛,说,
“我只是像对您一样的对魏将军。”
她忽然想到,这也是廖耀湘跟她说过的话。只是没想到,最后这话可能会让她成为一个长袖善舞、借着洋人势力平步青云的“买办”军官;一个数典忘祖、认不清自己身份立场的“二鬼子”;
这些恶毒的标签,几乎不需要想象,她就能感受到它们如同冰冷的毒蛇,潜伏在周围那些或明或暗的注视里。
办公室内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杜聿明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一根接一根地抽着烟,烟雾缭绕,让人看不清他真实的表情。
他知道魏德迈对他相当尊重,但这多是基于军事专业能力上的认可和盟军合作的需要。他们之间,始终保持着一种客气而略显疏离的距离,仅限于公务往来。魏德迈不像史迪威那样喜怒形于色,但也更让人难以捉摸。
他也从来没有像史迪威那样,对中国军队的指挥权表现出任何兴趣。
这是为什么?是性格使然?是一种更高明的战略手腕,意在“先取信于人”,徐徐图之?还是……他真的只是一个纯粹的、专注于打赢战争的职业军人?杜聿明一直无法完全确定。
现在,他知道了,魏德迈对他的了解,远比他想象的要多,也更私人化。
而魏德迈对他的支持,也不仅仅是出于专业性的考虑。
当然,大部分还是出于专业性的——但是,能理解和认识到第五军的专业性,几乎是一种更高的、近乎知己般的赏识。
杜聿明深吸了一口烟,将最后一点烟蒂用力按灭在烟灰缸里。他心中的那点疑虑、那点警惕、那点因为权力被“侵犯”而升起的不快,似乎都在这漫长的沉默和思考中,慢慢消散了。
他转过身,走到林安面前,脸上露出了许久未见的、一种近乎温和的表情。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林安的肩膀。
“我相信你。”他说。
“啊?”林安一愣,相信什么?这种对话她总不能是编的的吧?
“我相信你能做好这个美援监督的工作。”杜聿明看着她,眼中带着一种复杂的、肯定的神色。
他的手在她肩膀上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郑重:
“放手去做吧。我会全力支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