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妻对拜——”
喧闹的人声中,傧相的声音在偌大厅堂中回响。
她目之所及全是一片喜庆的大红,盖头遮住了她大半的视线,余光只见到脚边有一双黑金长靴。
黑靴的主人便是她素未谋面的新婚丈夫,当今天境国的大将军洛煜。
沈南烟一身凤披霞冠,神情麻木地对着面前之人一礼。
“礼成——”
“送入洞房!”
沈南烟被喜娘送到入新房,一行人退去,余留她一人端坐在床榻之上,静静等着新郎的到来。
沉重的发冠压得她喘不过气,整个脖子又酸又痛,她抬手想要扶住颈椎动一动,却被一只粗糙的胖手握住手腕。
“姑娘忍着些,此处是将军府,切莫掀了盖头,坏了规矩引将军不喜。”
说话之人正是她陪嫁婆子伍妈妈,也是她那位安小娘派来管束她的婆子。
“伍妈妈多虑了。”沈南烟动了动手腕挣脱开婆子的钳制,终于能扶住凤冠休憩片刻。
“姑娘,当初可是你亲口拒绝夫人勾引六皇子,铁了心地要嫁入这吃人的将军府的。将军是何等凌厉之人,若是让将军知晓你不知礼数,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伍妈妈喋喋不休地继续叮嘱着。
隔着一层盖头,沈南烟都能从那絮絮叨叨的话语中听出伍妈妈言语中略带讽刺的神色。
是了,这门亲事确实是她求来的。
她是丞相府的独女,她的父亲沈长风被人诬陷通敌叛国后失踪,尽管如今没有直接的证据让沈长风坐实罪名,但他的失踪让所有人都揣测他是畏罪潜逃。
沈长风失踪数月,受苦的自当是沈府的一众女眷。她的母亲温微兰一病不起,平妻安若梅暂代府中事宜,向外笼络人心,向他人寻求帮助。
墙倒众人推,无人愿意向沈家伸出援手。
多番交涉无果后,安若梅便将主意打在了她的身上,想让她去勾引六皇子,让她成为沈家的助力。
前世的她便傻傻地听信了安若梅的谗言,最后勾引六皇子未果,反险些被他害死。
安若梅自知救人无望,便卷走了丞相府所有财产逃到敌国过了逍遥日子。
她母亲温微兰却因重病缠身无药可医,最终撒手人寰。
她也因此流离失所,最终冻死在一场隆冬大雪之中。
重活一世,沈南烟依旧面临了两个选择,一个是勾引六皇子,成为六皇妃。
另一个便是答应洛煜的提亲,自此依附于将军府。
她在京都出了名的嚣张跋扈,至今唯有一个将军府敢上丞相府提亲。
当媒婆上门的那一刻,她是迟疑的,毕竟传闻沈长风通敌叛国,将军情传给敌国,致使洛煜所带的军队大败,折损了一半的洛家军。
洛煜意味不明地上门提亲,若是答应了婚事,难保他不会伺机报复。
按理说沈南烟怎么都不该答应这桩婚事,但沈南烟实在是无路可退,只能选择依附将军府。
再者她在前世临死前曾听闻沈长风获救,隐约与洛煜有关。
这样便说明洛煜手上或许有沈长风的消息,为了这个可能,沈南烟还是答应了这门婚事,想借此打探沈长风的消息。
显然,伍妈妈只猜到了洛煜会报复这一层,又继续叮嘱道:
“姑娘,传闻将军是个睚眦必报的,老爷那边的传闻,他难免不会听信流言,他骂你时,切莫顶嘴。再者,他身形高大,性情自然也会鲁莽些,你这又是头一遭,定是要吃些苦头的。你届时莫要反抗,莫要……”
“知道了,伍妈妈还是下去吧,我想安静地待会儿。”沈南烟不耐烦地打断道。
隔着盖头,沈南烟并未看到伍妈妈的神色,只见一双绣鞋在地上踟蹰一番,终还是走开了。
伍妈妈的脚步声并未走远,一直服侍在一旁的贴身丫鬟琇月便上前握住她的手。
掌心被塞了一团绢帕,绢帕中包裹了不少的点心。
沈南烟心中一暖,她一整日都忙着成亲的事,至今滴水未沾,难为这个丫头还记着。
“姑娘……”
琇月还未说完,便被伍妈妈打断,“没听说姑娘要静一静?你个没眼力见地凑上前做什么?还不赶紧走?”
“哎哎哎!你别拉我,我自己会走!”
琇月挣扎了几番,终究还是被伍妈妈拉出门外侯着。
沈南烟狼吞虎咽地吃完了琇月留下的糕点。
未过多时,门外传来一行下人的说话声,紧接着房门便被打开。
一室静谧,只余一双沉稳的脚步声越走越近。
盖头被挑开,视线豁然开朗。
眼前有一位身穿大红色喜袍的男子正负手而立,此人生得极为俊美,一双清冷的瑞凤眼正在审视着她,在无形间散发着一种峻冷的威慑力。
昏黄的烛光泛着融融暖意,一身鲜红的喜袍无论如何也冲不掉他通身的冷意。
沈南烟却心中疑窦顿生,传闻洛煜将军因几年前的一场战役,被大火毁了大半的容貌,至今只能以面具示人。
眼前之人非但没有毁容,长相甚至还可以称得上俊美。
只是这人的长相,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错觉?
“洛将军?”沈南烟迟疑地唤道。
沈南烟看向洛煜的目光带了几分探寻。
思索半晌,终于想起两年前遇到的一个长相与他相似的人。
她抬手遮住了洛煜的上半张面容,那利落精致的下半张脸让她心尖一颤,她惊呼出声:“是你!”
沈南烟双眸惊愕得陡然睁大,她噌地站起身,躲到了离洛煜最远的地方。
腰身撞到梳妆的案几,纤手慌乱摸索着,企图寻找称手的利器来保护自己。
半晌终于摸到了一根发簪,尖利的发簪指着洛煜,声音中带细微的颤音:“你别过来!”
洛煜身形不动,漠然地瞥了一眼细小的发簪,唇角挂着一抹讥诮。
“怎么?是想为他守身如玉?”
“谁?”
沈南烟一头雾水,半晌才想起他口中的他或许是六皇子。毕竟都城都在传她喜欢六皇子喜欢到枉顾自己的名声。
“不是。”沈南烟不敢对上他的视线,哆哆嗦嗦地将自己的顾虑全都抖了出来,“当年出卖了你的人是我不对,但我也是为了自保。更何况我已随你去了画舫,是你自己率先暴露,怨不得我。”
沈南烟也不想有此反应,但两年前他将长剑架在她脖子上的阴狠目光依旧让她记忆犹新。
当年她在湖边撞见了一位乔装打扮过的貌美女子,她身后追着一群手持大刀的男子。
女子慌乱躲进了船只中,挟持了正在采荷花的她。
冰凉的匕首架在脖颈上,那女子让她不要将自己下落告知岸上的一行人。她为求自保,明里暗里地将船上有人的消息告诉他们。
她的言外之意被为首的蒙面人听懂了。
不过多时他们便围了上来,女子惊慌失措想要逃离,却被一群大汉重伤。
沈南烟本想趁乱逃之夭夭,又几个黑衣人涌了上来,黑衣人格外骁勇,不过多时便将一群彪形大汉绞杀,救下了那位貌美的女子。
他们将女子重伤的事情怪罪到她头上,险些一道把她杀了。
但因女子重伤无法实施下面的计划,沈南烟被他们赶鸭子上架,顶替那位舞姬去了画舫中窃取消息。
只是她刚上画舫,舫中便起了乱。沈南烟趁乱跳下湖中逃走,险险留下一命。
她清晰得记得,洛煜在她跳下水时,提剑追来的画面,吓得她自此躲在庄子里不敢出门。
沈南烟沉默,对上洛煜那沉静毫无波澜的凤眸,心中更是心虚不已。
她知道洛煜上门提亲的目的不纯,她也想利用他的权势来寻找沈长风的下落。
两厢利用倒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如今重新见到故人,她不得不重新审视他的心思。
“将军一早便知我是丞相之女?既如此又为何要娶我?”
“你于我而言毫无利用价值。”
洛煜眸色微冷,上前钳制住沈南烟的手,温暖宽厚的手稍一用力,轻而易举地将银簪夺了过来。
见洛煜上前,沈南烟一副视死如归地哑声尖叫了一下,却发现洛煜只是抢走了银簪,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洛煜并未对沈南烟有逾越的举动,银簪在长指中转了一圈。
他随手一甩,破空声传来,银簪便径直穿过了门上的油纸,刺向了外边。
“啊——”
门外传来伍妈妈的惊叫声,紧接着琇月也察觉出危险,也惊叫着跑开了。
沈南烟才惊觉门外有人偷听,她停顿半晌,确定门外无人后,才道:“传闻我父亲通敌叛国才致使洛家军折损大半,将军难道不是想借此机会折辱我以慰藉牺牲的洛家军英魂?”
提及折损的洛家军,洛煜面色更冷,唇角勾起的讽意更甚:“你未免太过于高估自己。”
沈南烟听到洛煜否认了这件事,悬着的心才稍稍安定了下来。
不对,既然不是因为此,那就是因为喜欢她?
但瞧着也不像。
她更加警惕地看着他,手指不自觉地抓紧自己的衣襟,生怕他下一刻就扯开了她的衣领。
在此之前,她已经做好了必须要洞房的心理准备,但这准备显然做少了。
谁能想到自己的新婚夫君是个曾经拿刀架在她脖子上人。
亲眼见识他杀人不眨眼的本事,就再也鼓不起勇气与他同床共枕。
房中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洛煜神色古怪地看着那只紧紧抓住衣襟的手,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将军,惜雪有急事要禀报。”
门外一道低沉的男子声传来。
洛煜略微皱眉,转头离开了新房。
令人窒息的压迫感消失,沈南烟无力地跌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