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尔弗雷德站在二楼走廊的阴影里,怀表秒针的走动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凌晨三点十七分,杰森房间的门缝下又漏出那束颤抖的光——少年第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正摸索着拧亮床头灯。
老管家低头看了眼托盘:温牛奶加了蜂蜜,薰衣草精油在香薰机里旋转,连枕头都换成了助眠的记忆棉。
可当他轻轻叩门时,依然听见里面慌乱的布料摩擦声——杰森总在藏什么东西,可能是刀,也可能是那本从不离身的旧相册。
"请进。"门内的声音故作镇定,却带着没来得及压下去的喘息。
阿尔弗雷德推门时,杰森正用袖子猛擦眼睛。床头灯照出他额角的冷汗,把睡衣领口浸出深色的痕迹。
相册在被子下露出一个角,玛丽娜模糊的照片边缘被摸得发毛。
"又梦见您母亲了?"老管家放下牛奶杯,假装没看见少年瞬间绷紧的下颌。
杰森抓起杯子猛灌一口,牛奶在他嘴角冲出白色的泡沫:"这破房子太安静了。"他盯着杯底沉淀的蜂蜜,"犯罪巷的枪声都比这强。"
阿尔弗雷德慢慢拉开窗帘,哥谭的霓虹立刻流淌进来,在墙上投出晃动的光影:"或许需要些白噪音?"他故意让警笛声漏进窗户,"老爷小时候也——"
“...我们不一样。”
阿尔弗雷德的手指在门把上停顿了一秒,黄铜的凉意渗进掌心。他听见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动——杰森又躺下了,但呼吸仍然紧绷,像一根随时会断的弦。
老管家轻轻带上门,走廊的黑暗温柔地吞没了他的身影。
他站在门外没动,直到听见里面传来翻身的动静,然后是枕头被狠狠捶了一拳的闷响。
也许时间会治愈一切。阿尔弗雷德这样想着,却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西装内袋——那里装着一份哥谭儿童心理医生的名单,烫金名片边缘已经有些磨损。
楼下传来布鲁斯夜巡归来的动静,披风扫过门廊的窸窣声,靴底沾着的雨水滴在大理石地面上的轻响。阿尔弗雷德深吸一口气,转身朝楼梯走去。
有些伤口,终究不是换一床更软的被子就能愈合的。
杰森的耳朵紧贴着门板,直到阿尔弗雷德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他像只警觉的幼兽,在黑暗中竖起耳朵确认危险已经远离,才敢轻轻转动门把手。
月光从窗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毯上划出一道银线。
杰森赤脚踩上去时,昂贵的羊绒吞没了所有声响——这让他想起犯罪巷那间漏雨的阁楼,每走一步都会引发木板的惨叫。
他的身体比大脑更先行动,肌肉记忆带着他穿过迷宫般的走廊。右手无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本该别着他从黑市买来的弹簧刀,现在只触到真丝睡衣的柔软布料。
厨房的感应灯随着他的到来亮起,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他眯起眼。冰箱门被拉开时,冷气混着食物香气扑面而来。杰森的手指悬在半空,眼前整齐排列的保鲜盒上贴着阿尔弗雷德工整的字迹:「杰森少爷」。
但杰森的手却转向角落,从保鲜层最下层摸出半块干硬的贝果。这是头天早餐剩下的,阿尔弗雷德还没来得及处理。他蹲在料理台投下的阴影,像只偷食的野猫,用犬齿一点点撕扯着发硬的面包。
杰森盯着手中干硬的贝果,牙齿在面包皮上磨出细小的碎屑。冰箱的冷光映在他脸上,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扭曲地投在厨房的瓷砖墙上——像个蜷缩的幽灵。
他当然不缺食物。阿尔弗雷德每天都会准备新鲜的牛排、水果、甜点,甚至在他床头放一杯温热的牛奶。可那些东西太完美了,完美得不像真的。
就像韦恩庄园一样。
就像布鲁斯·韦恩的笑容一样。
杰森的喉咙发紧,他机械地咀嚼着,味蕾几乎尝不出任何味道。他的胃是空的,但又不是因为饥饿——而是一种更深、更顽固的空洞,像是有人在他胸腔里挖走了一块,无论塞进多少食物都填不满。
犯罪巷的孩子不相信施舍。他们只相信攥在手里的东西——哪怕是一块发霉的面包,一罐过期的豆子,至少那是真实的,至少那不会在某天突然消失。
冰箱的自动制冷系统突然启动,发出轻微的嗡鸣。杰森猛地抬头,像是被惊醒一般,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经把整个贝果都啃完了,指节上还沾着细碎的面包渣。
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几秒,突然觉得荒谬。
“……靠。”他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是在骂贝果,骂自己,还是骂这个让他始终无法安心的、过于美好的新世界。
杰森的睡衣口袋里塞满了从厨房顺走的能量棒,抽屉最深处藏着一盒盒未开封的压缩饼干,甚至床垫下都压着几包真空包装的牛肉干——这些都是在韦恩庄园绝不会用到的应急食品。
他明明知道布鲁斯不会突然把他赶出去,阿尔弗雷德不会让他饿着,可每当夜深人静,那种熟悉的恐慌就会从胃里翻涌上来,像一只冰冷的手攥住他的心脏。
“你就是打不死的狗。” 玛丽娜的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带着dp侵蚀后的嘶哑,“你以为我真的想要你?一个犯罪巷的野种?”
杰森咬紧牙关,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廉价口粮。这些食物不是用来吃的,而是用来证明——证明哪怕明天一切崩塌,他也能活下去。
就像在犯罪巷时那样,像野狗一样翻找垃圾堆,像老鼠一样躲藏在阴影里。
“万一呢?” 他想着,“万一有一天,这一切真的消失了……”
杰森的身体瞬间绷紧,像只受惊的猫,后背几乎贴到墙上。他的手指下意识攥紧了口袋里偷藏的能量棒,塑料包装在他掌心发出细微的“咔啦”声。
布鲁斯站在走廊的阴影里,身上还带着夜巡后的寒意,披风垂在身后,像一片凝固的黑暗。
他的表情从惊讶迅速转为复杂——那双总是带着慵懒笑意的蓝眼睛此刻沉静得近乎锐利,仿佛能直接看穿杰森藏在睡衣里的所有秘密。
“……布鲁斯。”杰森的声音干涩,喉咙发紧。他想解释,想撒谎,可所有的话都卡在齿间,变成一片沉默。
布鲁斯的目光从他鼓鼓囊囊的口袋,移到他还沾着面包屑的嘴角,再落到他紧绷的肩膀上。然后,出乎意料地,他什么都没说,那双蓝眼睛里并没有杰森想象中的鄙夷。
杰森僵在原地,看着布鲁斯·韦恩——那个永远游刃有余的花花公子——此刻正笨拙地翻找着厨具。金属锅铲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凌晨三点的厨房里格外刺耳。
"过来。"布鲁斯头也不回地说,手指正与顽固的法棍包装纸搏斗。他昂贵的盔甲和披风沾上了面粉,后颈还粘着夜巡后没洗干净的战术凝胶。
当杰森慢吞吞挪到料理台前时,布鲁斯已经掰断了那根堪比建筑材料的法棍。碎屑飞溅到他的定制大理石台面上,有几粒甚至粘在了他价值连城的古董挂画框上。
布鲁斯·韦恩——哥谭的王子,蝙蝠侠,亿万富翁——像个笨拙的普通人一样站在厨房里,用汤勺搅动着锅里逐渐融化的奶油。
法棍被掰成小块扔进锅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布鲁斯的动作算不上熟练,甚至有点手忙脚乱,奶油差点溢出来时,他下意识地用袖子去擦锅边,结果蹭了一胳膊的汤汁。
“你……”杰森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我还叫火柴马龙的时候第一次吃这个。”布鲁斯的声音很低,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他握着木勺的手指节分明,指腹还带着夜巡时留下的细碎伤痕。
“火柴马龙……”杰森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舌尖尝到一丝陌生的音节。
“那时候我离开哥谭。”布鲁斯搅动着锅里的奶油,蒸汽模糊了他的轮廓,“在东方,南美,北非……学会了很多事,但唯独没学会好好吃饭。”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法棍便宜,奶油能补充热量,加一勺糖就能撑过整个晚上。”
锅里的面包块渐渐吸饱了奶香,变得绵软。布鲁斯关掉火,盛了一碗推到杰森面前。
“尝尝?”
杰森低头看着碗里热气腾腾的食物——它看起来毫无技术含量,甚至有点寒酸,和阿尔弗雷德精致的料理天差地别。
但当他舀起一勺送进嘴里时,甜腻的奶香混着面包的麦香在口腔里化开,带着某种粗糙的温暖。
“还行。”他嘟囔着,又舀了一大口。
布鲁斯靠在料理台边,目光落在窗外的夜色里。有那么一瞬间,杰森觉得他看到的不是现在的布鲁斯·韦恩,而是很多年前那个独自流浪的年轻人——没有蝙蝠侠的身份,没有韦恩的财富,只是一个在异国他乡靠一碗奶油面包活下去的普通人。
“所以……”杰森犹豫了一下,“你那时候也……”
“也害怕?”布鲁斯接过他的话,声音很轻,“当然。”
杰森猛地放下碗,瓷碗底撞在大理石台面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他的嘴角还沾着奶油,但眼神锋利得像刚开刃的匕首。
"我要当罗宾。"他说得清楚,声音在凌晨三点的厨房里掷地有声。
布鲁斯的手停顿了一下。他慢慢放下木勺,金属锅沿反射的光在他下巴投下一道晃动的亮线,像是面具的轮廓。
布鲁斯的嘴唇刚分开,拒绝的话几乎要脱口而出——但杰森的眼神让他喉咙一紧。那孩子仰着脸,绿眼睛里烧着某种他太熟悉的东西,就像在犯罪巷的雨夜里,那个撬他轮胎的野小子眼底的不服输。
他深吸一口气,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料理台的边缘,那里有一道细小的划痕——是迪克当年兴奋过头摔盘子时留下的。
“不行。”布鲁斯最终还是说出口,声音比想象中干涩,“你还太小。”
杰森猛地拍案而起,餐桌上的碗碟被震得叮当作响。他双手撑在桌面上,指节发白,像头炸毛的幼狼。
"迪克当罗宾的时候比我还小两岁!"他的声音在厨房里炸开,震得吊灯上的水晶挂坠微微摇晃,"就因为他是在马戏团长大的?就因为他会翻跟头?"
"你不明白..."布鲁斯伸手去按太阳穴,那里有根血管在突突跳动。
布鲁斯突然抓住他手腕,力道大得让两人同时踉跄着撞上料理台。奶油锅被打翻,黏稠的液体顺着大理石台面滴落,像融化的月光。
"听着,"布鲁斯的声音沙哑得可怕,"我拒绝不是因为你不配。"他的拇指无意识摩挲着杰森腕内侧的旧伤疤,"是因为我见过太多..."
窗外突然划过闪电,照亮两人紧贴的身影。
"那就让我证明!"杰森突然压低声音,带着犯罪巷特有的狠劲,"给我三个月试用期,不合格我自动滚蛋。"
冰箱的嗡鸣声中,布鲁斯松开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