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能保证楚珍珠活着比死了更有价值，臣保证能使她臣服于王上！”

当时方华的这句话，让楚羽终止了杀戮。

楚银珠死后，相比楚明珠，楚珍珠是最有说服力的继承人，若是她在所有前朝旧臣面前臣服于楚羽，就等于宣告了楚羽的正统地位，也会减少非议。

可楚珍珠哪有这么容易被驯服。

楚羽走后，方华仍是一副防守姿态，直到他听到身后的动静，他才松下劲来。

楚珍珠坐在那里，已经缓了过来，脖子上红紫的印记很扎眼，方华一把攥住她的手腕，眼看着那还在流血的手掌，他难以自控地对她吼道：“你疯了不成？”

楚珍珠有点愣住，一时没有说什么。

“你现如今的境况还妄想杀他？你可知你若是被他带走，会遭受什么？”方华继续大声责怪道，语气非常激动。

“还能有什么，我不在意。”楚珍珠低声回答道。

“你不在意？”方华气到说不出话来，伸手拉她起来，就往床那边走。

楚珍珠一惊，有些抗拒，那只受伤的手被方华攥着，无法用力。

楚珍珠茫然地尖叫出声，没想到方华扯过她脚踝的链子将她拉了回来按倒。

外头的侍女一个个都噤了声，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手心一凉，方华攥着她的手腕，仔仔细细地为她涂抹着伤药。

“听话一点，好不好？”

楚珍珠的心扑通扑通跳着，余惊未消，身体有点僵硬，方华隐隐感觉到身边的人在颤抖。

“怎么了？”方华感觉到自己手中的人隐隐发烫，他慌忙看向楚珍珠的脸，楚珍珠微微闭上双眼，脸有点发红。

因为激烈的打斗，楚珍珠的伤口再次发炎，突发高烧。

送走太医后，方华蹲在地上，趴在床边看着她，内心像被浇了一盆凉水，自责不已。

楚珍珠烧得神智不清，一直唤着什么，方华凑近去听，她一声声的都是，“母亲”。

方华心痛难忍，垂下头去，偏偏这一切他也算是始作俑者，从一开始进入明鸿府，便是楚羽一手安排的。

他放纵楚珍珠的肆意张扬，让她不受管教，让她与楚银珠的矛盾加深，又杀死那个不受获国重视的神山蒹，只为让她回到南月国，引起两国“矛盾”，他不是一个处处顺从的软弱之人，他装了这么久，偏偏折在他愈来愈重的感情上。

得知楚珍珠的双眼可能再也无法复明的时候，他的心如同被火烤了一般，疼痛煎熬，但他也无法承受楚珍珠复明醒来之后看向他的眼神。

“珍珠……”方华轻轻呼唤着，伸出手却不敢触碰她。

楚珍珠这次恢复之后，足足两日都没有说话，除了喝药的时候偶尔发出的呛咳声，几乎是安安静静没有声响，她太疲惫了，根本不想跟任何人交流。

“跟我说句话好不好？珍珠？”方华下朝后便直奔楚珍珠卧房，询问侍女今日状况，得知楚珍珠还是一言不发，他每每蹲下耐心引导，楚珍珠却还是不闻不问。

“你跟我说话，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方华最后的这句话，让楚珍珠眼睫微动，她将头转向方华出声的方向。

“什么都行吗？”楚珍珠声音低哑，终于是费力说了话。

“你说。”

“……”楚珍珠犹豫再三，最终选择了一个方华不一定会拒绝的要求，“我要见司徒衡。”

方华看着她白皙无血色的脸，缓缓叹出一口气：“可以，但是，最多半个时辰。”

“好。”楚珍珠答应得果断。

方华摸了摸她的脸，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隔日方华便派人去将司徒衡接了过来，司徒衡被关了几天，始终不认楚羽这个王，也不愿入朝为官，楚羽看他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不太重视，便也没再派人看着他。他面色枯槁，没有之前那样意气风发，也未精致穿着，一步步踉跄地走进明鸿府。

“见了四公主，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做的举动不要做，给你们半个时辰，”方华以上位者的态度看向司徒衡，“去吧。”

司徒衡没有看他，只是顺着指引，跟着人去了楚珍珠的卧房。方华听了楚珍珠的话，没有进去，但是守在门外，一动不动注视着那扇门。

司徒衡的眼圈红了，他看着楚珍珠，久久不敢上前。

他那骄傲到不可一世的珍珠妹妹，被女王养得珠圆玉润的小公主，此时面色苍白、双眼无神，甚至身形都消瘦了许多，手臂上隐隐还能看见露出的伤疤，脖子上的瘀痕、手上的新伤、脚踝的锁链……司徒衡忍耐不住心痛，腿甚至都有点软，他颤颤巍巍地走过去，抓住楚珍珠的手。

楚珍珠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这不是方华。

“衡哥哥？”楚珍珠出了声，问道。

“是我，是我，珍珠，是我……”司徒衡几乎是即刻泪流满面，任谁看到楚珍珠这幅惨状都会震惊，“珍珠，你还好吗？你还……”

“我还好，衡哥哥，你呢？”

听见楚珍珠说自己还好，司徒衡崩不住自己的哭声，拼命忍耐着颤音：“我也好，我也还好。”

司徒衡的手捏了捏楚珍珠的手指，楚珍珠皱了皱眉，“你大姐，她的尸身还未找到……”

楚珍珠的眼中渗出泪水，她微微笑了，紧紧握住司徒衡的手，口型分明是在说两个字：“向，离。”

司徒衡反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会好好活着，你一定要坚持下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司徒衡也知道方华在外面听，故意说了些别的话，楚珍珠也知道他的意思，点了点头。

不知与楚珍珠说了多久的话，楚珍珠的眼睛也通红，每当司徒衡看到她的眼睛从原来的明亮琥珀色变得现在这样发灰发暗，他都忍耐着咬紧牙关，生怕楚珍珠听出自己语气中的痛苦。

楚珍珠却能很清晰地听见司徒衡语气中的不同，她缓缓向前伸出手，触碰司徒衡的脸，却发现司徒衡的脸上湿湿的已经浸满泪水。

“你……你别哭啊。”楚珍珠有些惊讶，她看不到司徒衡的脸，也实在想象不到司徒衡满脸泪水的样子。

司徒衡伸手抱住她，不停抽泣着，楚珍珠一愣，轻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悄声低语：“王玺。”

司徒衡一惊，转头看向她。

“够了，”方华推开了门，看见这幅景象，冷冷道，“放开。”

“方华，你如果真的对珍珠有意，就不会害她到如此地步！”司徒衡放开楚珍珠，对着方华破口大骂，“你把她当什么？你尊重过她吗？你一直伤害她，伤害她的家人，你还配说喜欢她吗？”

“司徒衡，”方华冷笑一声，“认清你的位置。”

方华一步一步走向楚珍珠，搂住她的肩膀：“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这些话？”

“你！”司徒衡怒火中烧，却无能为力。

“送客！”方华命令一声，立刻有人进来，架起司徒衡就走。

“你这样只会让她更恨你！”司徒衡大吼大叫地被带离，方华嫌恶地看了他一眼，随后眼眸一沉，看向沉默不语的楚珍珠。

“真的吗？”方华问，“你现在……很恨我吗？”

“你说呢？”楚珍珠没有回避，释然一笑。

方华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楚珍珠面无表情，淡淡地注视着虚无：“我该怎么做，你告诉我，怎么做才能赎罪？”

“杀了楚羽，然后，再杀了你自己。”楚珍珠没有犹豫，直截了当地说。

“就这么想要我死？”方华看着她的脸，质问道。

“我知道你不会，筹谋了这么久，怎么可能为了我背叛你的主子。”楚珍珠一字一句地说道，带着轻蔑的笑。

“楚羽说，要给你和大理卿的女儿赐婚。”楚珍珠提起。

方华收回手，楚珍珠即刻转了头，仍是那样安安静静坐着。

“……他是想以此笼络，若是你……”方华愣了一下，立刻解释道。

“不必解释，”楚珍珠淡淡说道，“我只是希望你成婚前放了我。”

“不可能，”方华斩钉截铁地回答道，“我不可能放你走，你能去哪儿？”

“我想呆在我的明鸿府，但你们鸠占鹊巢，若是你愿意相让，我很感谢，楚羽一定也为你设置了丞相府，你不如近期就搬过去吧。”楚珍珠温和地提议道，人畜无害的语气，却不知道此时方华的脸有多黑。

“我不会离开你，若你让我去丞相府，你便随我一起去。”方华坐在她身边，拉住她的手看伤口。

“我不愿意。”楚珍珠排斥道。

方华沉默了一会儿，苦笑了一下：“我知道我对不起你，我会用后半辈子弥补，我并不是要委屈你做妾室，你住在相府，没人会说一个字。”

“我说了，我不愿意！”楚珍珠这么多天第一次情绪外露，露出了嫌恶的表情，她甩开了方华的手，看着眼前的漆黑，她突然暴躁起来，又猛地扯了扯脚踝的锁链，“放开我！”

方华见楚珍珠挣扎，担忧地看向她的脚踝，铁铐的内侧绑了棉布，楚珍珠不停扯着，他还是阻止道：“别动了，会痛。”

“滚，”楚珍珠沉默了一会儿，大吼一声，歇斯底里，“滚！”

方华缓缓站起身来，嘴唇颤动：“好，我滚，我滚。”他迫切希望楚珍珠情绪平复下来，他一步一步走远，却还是站在门口，注视着她。

楚珍珠听见走远的脚步声，终于绷不住情绪，抱住头，忍住哭声，她摸着自己的眼睛，眨眼试图看东西，却都是一片漆黑，她止不住地流泪，沾湿了脸颊上的头发。

方华就这样安静地看着楚珍珠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的情绪爆发，心痛难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