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匆匆在耳边问:“那我呢?”
也许是他急切问询的样子有些好笑,又或许彼此都在假装糊涂无知,花无缺忽然就不想告诉他了。
“此情何以表?万语千言不可传。你这么聪明,不如你替我说。”
小鱼儿刚要抽手回来,却被对方牢牢扣住,心底泛起一阵涟漪,刚凑过去冲他眨眨眼,花无缺就默契地轻轻贴上了他的唇。讨赏成功,小鱼儿笑嘻嘻地道:“谁要替你说?我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
花无缺低着头安静了好一会儿,不知是高兴还是害羞,他背着烛光,神色看不真切。片刻,他道:“你方才说我‘明知有些人庸俗粗鄙,也能谈笑风生’是什么意思?总觉得你另有所指。”
小鱼儿糊弄道:“随口一说罢了,哪有深意。”
花无缺早知他一打哈哈,说的必定不是真话,忍不住追问道:“指向清晰,怎么听都不像随便说说的,或者那是你亲眼看到的?”
小鱼儿口中“庸俗粗鄙”的人是白凌霄,自那年他在河岸看见几人出游,都过了两三年了。
“是啊,是我亲眼看到的。”
听着不像假话,花无缺细细回忆过往,却是千头万绪难以捉摸,只好向他讨饶:“我实在不记得了。你至少得告诉我,是什么时候的事。”
小鱼儿道:“我只告诉你,那是你找不到我,我却常常能看到你的时候。”
花无缺愣了愣,未曾想到竟然是三月之约前的事。小鱼儿见他惊得回不过神,又火上浇油般添了句:“你做的很多事我都知道。”
这话说得他好像无处不在。起了个头,思绪转到那时候,花无缺想起定下约期那日,小鱼儿出现得莫名其妙,想来他们本就相隔不远,又经历了同一件江湖大事,否则怎会轻易在大街上遇见。
“江少侠神出鬼没,那天怎会突然现身?”
花无缺未说明到底是哪一天,但小鱼儿就是知道。那几天他经历了太多变故,心里沉着一口气,忽然想像燕南天一样堂堂正正地与花无缺决斗,又因自己要先去龟山找五个恶人,才将约期定在三月后。至于最后是生是死,他当时没有想这么多。
但那天发生的事,也远远出乎他的意料。先救了花无缺,而后又提出要与对方做朋友……回头再看,他在那种情境下提出“朋友”一词,着实突然,哪怕有君子协定,怎么就能与自己嫉妒看不惯的花无缺成为朋友?究竟是一时冲动,还是神往已久?
意识到这点,小鱼儿自己都吓了一跳,决心将此事捂得严严实实,定不能被第二人知晓。心里一乱,他就会强装气势,口不择言:“我看你神气的样子实在烦得很,想找你打架不行吗!”
情急之下,语气难免凌厉。花无缺神色微动,很快抚着小鱼儿肩头开玩笑道:“早知如此,我们早该交手一场,让你出出气。”
小鱼儿摇了摇头,“谁说我们没有交手过?”
花无缺以为他亦在调侃玩笑,电光石火间竟巧妙地记起曾经某天,然而不待开口问询,霎时火光熄灭,一片漆黑,小鱼儿却忽地扑过来,紧紧搂住他的腰。
花无缺明白他有难言之隐,扶着他坐好,轻声道:“小鱼儿,累了就歇吧。”
“花无缺,其实……”檀香无法抚平内心的激荡,深深黑暗中他们都看不清彼此的脸,有些情绪更容易诉诸于口。小鱼儿缓缓说起地灵庄之事,连同他们的比试交锋和自己的愤懑不甘都一股脑儿倒了个干净。
他本不愿说的,可不知为何,自己面对花无缺总沉不住气,过去是,将来更不会变。若说血缘使然,又似乎不太对,否则他们怎未在相见的第一刻便觉得熟悉亲切,而是两年后、他的一时冲动下,才真正拨动因缘的弦。
彼此性格天南海北,也曾针锋相对,与花无缺这般优秀的人相交就像尝一颗未熟的葡萄,明知很酸,偏忍不住要尝一尝,结果竟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花无缺静静听完他的讲述,虽早已知晓江湖凶案的真相,换个视角,才知道一切与自己当初看到的完全不同。纵然惊讶,这些旧事只在脑海里一掠而过,现在他最在意的,只有小鱼儿。
“和你相比,我实在无知无觉。”花无缺陡生愧疚。从前的小鱼儿之于他,只是特殊的任务对象——一个非他不可的人。除此之外,小鱼儿究竟什么性情、经历过什么、武功如何,他不甚清楚,或者说不在意。他对他无恨无仇,只有一道命令。
直到小鱼儿提出交友三月,他才知道彼此还能有对手之外的关系。
“我就知道我在你心里半分位置都没有。”小鱼儿是个别扭的人,刚坦诚过心里话,就要说些不着调的破坏气氛,“可怜的邀月宫主,要不是我主动找花无缺,你徒儿红袖添香,要八十年后才能完成任务,你都成老太婆了。”
花无缺一噎,瞬间从情绪中抽离:“红袖添香?”
“当年江湖上都传言铁姑娘是你未来的妻子。佳人在侧,乐不思蜀。”小鱼儿仗着屋里暗,边说边不怀好意地偷笑。
习武之人眼力都好,花无缺顺手捏了捏他笑时的脸颊窝,有些感慨:“江湖人捕风捉影,你也信吗?不过情之一字,确实是她教我的。最初对她的钦佩,源于她对你的奋不顾身。”
铁心兰温柔美丽的外表下,藏着极深的执着,她善良、侠气、勇敢,拥有一切打动人心的力量,两个初出茅庐的少年,都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了目光。
“那我呢?”
聊了半晌话,兜兜转转又回到这三个字上,好像迫不及待要求一个答案。花无缺哑然失笑,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而笑,只是和小鱼儿在一起,几乎没有不高兴的时刻。
“花无缺,你在干什么?半天没动静,我以为你睡着了!”小鱼儿捧着花无缺的脸,鼻尖几乎蹭到一起。
花无缺赧然,抓住他的手小声说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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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河北住了十来日,燕南天便要回玉峰山,他的说辞是——村子有好几个小徒弟等他回去授课。小鱼儿和花无缺已经长成,武功各有所长,燕南天只能指点,不能强迫他们继承自己的衣钵,隐居的村落里倒有几个孩子吃苦好学,是习武的好苗子。
前天小仙女和顾人玉夫妇二人已经启程回顾家了,燕南天再一走,玉娘子难免失落。小鱼儿看着她惜别不舍的模样,不经意感叹:“燕伯伯又让张家姑姑伤心了。”
花无缺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好像在说他招惹桃花无数,最没资格讲这句话。
小鱼儿仿佛知道他在腹诽什么,睁大眼睛瞪了他好一会儿,眼睛一转,报复似的在对方脸上啄了一下。果然就见花无缺僵在原地,匆忙扫了眼尚在说话的长辈,瞧二人并未注意到这里才松了口气。
小鱼儿脸不红心不跳:“你若不服气,可以报复回来。”说着,又指了指自己的脸。
真是越来越没有章法了。可惜光天化日之下,花无缺不能对他如何,又不能真的似他那般肆无忌惮。
“在你面前我总是甘拜下风的,谁让你是小鱼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