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燕大侠好。”
他们突然闯进来,燕南天并不觉得失礼,玩笑似的对玉娘子说:“我们不请自来,倒搅扰你们一家团聚。”
“菁儿和人玉已经陪我好几日了,我与燕大哥你是真的有很多话要说。”玉娘子笑吟吟地看向小鱼儿和花无缺,“二位小公子可对‘宝物’有兴趣?”
小鱼儿:“姑姑的意思是?”
“二十里外的南柯塔塔尖下有个夹层,我在那里放了一只锦盒,你们年轻人一道过去,谁先拿到盒子,里面的东西就归谁。我也想知道,谁更技高一筹。”
南柯塔里究竟有什么宝物,谁都猜不出。四个年轻人骑着马慢慢踱步到外面的官道上,小鱼儿憋了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对花无缺说:“张姑姑让我们找宝物,其实就是嫌我们碍事,她想自己和燕伯伯说话,说不定下次见面就不用叫姑姑了,该叫伯母。”
花无缺瞄了眼在前面骑马的小仙女,压低嗓音提醒他:“这种事最好别乱说。”
小鱼儿反驳道:“怎么是乱说?小仙女就是为了她母亲才去找宝藏的,只因这偌大江湖玉娘子只能瞧得上燕伯伯。”
“又是铁姑娘告诉你的?”花无缺无心打听长辈的私事,又觉得倘若两厢有情也是好事,但燕南天那样子怎么瞧都无意于儿女私情,“依我看,只怕是‘神女有意,襄王无梦’。”
在场都是习武之人,耳力好,花无缺说话时没有刻意回避,果真被小仙女听了去。
“什么神女襄王,你们兄弟俩在嘀咕什么呢?”
二人追上些许,小鱼儿凑到小仙女身边,笑嘻嘻地问:“你们一家团聚,你父亲怎么没来?”
小仙女说:“我没有父亲。”
花无缺以为小鱼儿提了人家的伤心事,立刻赔礼道:“小鱼儿不是有意的,张姑娘勿怪。”
小仙女并不在乎,继续说:“我和我阿娘两个人好好的,要父亲作甚?我都不知道我父亲是谁。”
小鱼儿哑然,微微侧首看向顾人玉,顾人玉悄悄点头,皆在不言中。小鱼儿明知二位长辈不可能在一起,但他和小仙女吵嘴惯了,非要与她反着来,故作高深的语气说道:“从前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小仙女扭头瞪他:“什么意思?”
“你娘把我们都支走了,正好和燕伯伯单独相处,说不定等我们回去以后,他们喜结良缘,咱们还得准备贺礼。”
小仙女低头沉思许久,忽然转脸大声喊道:“不可能,绝不可能!我才不要多个父亲!”
她越着急,小鱼儿越要火上浇油:“燕伯伯可是当世第一高手,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小仙女险些从马上跳下来:“那也不是你说了算!”
花无缺不能笃定长辈之间究竟有无那般情分,一时不好打包票安慰她,只能伸手拉住小鱼儿的缰绳,马儿稍慢一步,与小仙女错开些距离。
“你何必刺激她?”
真要和小仙女成为一家人,小鱼儿头一个叫苦,却说:“我哪有刺激她,是她自己不高兴。”
“你总该让着她些。”
小鱼儿歪着身子去扯花无缺的衣袖,“你又来了,下一句是不是‘男人应该让着女人’?没想到你这样温柔体贴的好男人竟会被我捉了去……”他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朝花无缺眨眨眼睛。
花无缺温柔地反握住小鱼儿的手,望着他浅浅一笑。四目相对时,前面忽地传来小仙女的呵斥声:“顾小妹,你和谁一家的!”
不知顾人玉说了什么,彻底惹怒了小仙女,她一扬马鞭,飞快地向南柯塔疾驰,顾人玉喊着自家娘子的名字,满脸焦急地追上去。小鱼儿也说着“不能让小仙女抢了宝物”,霎时冲出很远。
南柯塔足有五层楼高,塔身都是砖红色,站在最高处眺望,可将整座城的景色尽收眼底。小仙女跑得最快,小鱼儿下马时,她已经登到第二层,论轻功小鱼儿比她强许多,登上最高层不过眨眼间的工夫。
身后马蹄声渐近,小鱼儿背着身朝花无缺挥了挥手,意思是一切交给他就好。谁料小鱼儿根本没来得及踏上南柯塔的台阶,一招气势凶猛的拳从近旁袭向肩头,他旋身避开,顾人玉守在入口前,毫不退让。
小鱼儿瞄了眼塔上的小仙女,叹道:“你可真听老婆的话。”
顾人玉脸色微红,轻声道:“认识那么久,我也想和你切磋一番的。”
有人拦着,小鱼儿一时上不了南柯塔,但这并不意味着不能让别人上去。花无缺全力使出轻功,寻常人连他的影子都瞧不见。当年花无缺与慕容姐妹在城郊“对决”,顾人玉见识过他的真本事,也知道自己根本拦不住他,奈何夫人有命必得尽力一试,刚要提步追赶,小鱼儿的掌风便接踵而至。
“要和我切磋,可不能走神啊。我正好也想领教顾家神拳的威力!”
他们交手时,小仙女和花无缺站在南柯塔第五层,头顶的横梁上摆着一只红木匣子。论实力,小仙女根本没有底气能赢,只能虚张声势般地说:“花无缺,你要跟我抢这盒子吗?”
花无缺回答:“我们不都是为这盒子来的吗。”
“那就江湖规矩,谁赢了归谁!让我来领教领教花公子的高招!”
花无缺却摇头:“我怎能同张姑娘动手。”
“你不与我比试,我却偏要你做!”小仙女已握了鞭子在手,发丝随风飘动,“你不比就是瞧不起我!”
有人一心礼让,小仙女偏不接招,鞭子越挥越快,劲风飒飒,只见残影。最高层本就不够宽阔,她的鞭子能占去大半,别人根本施展不开。花无缺虽然谦让,也不想让得太狼狈,一招移花接玉就夺了鞭子。小仙女本就不敌,又失了武器,自知败局已定,但她素来倔强,越到绝境,越要全力一搏,勉强接了花无缺几招,这掌是怎么也躲不掉了。她闭上眼睛,却没有感受到意料中的力量,一阵风从耳畔拂过,睁开双眼,花无缺正双手捧着鞭子递还给她。
比起塔上的速战速决,塔外二人打得不可开交。顾人玉腼腆斯文,出手却干净利落,如山亭岳峙,极有一代宗师的风范,小鱼儿的功夫则集百家之长,招式变幻不定。双方有心较量,都未用速攻的方式,是以小仙女抱着盒子下来的时候,他们还未分高下。
小鱼儿看到小仙女手里的东西,再看她身后两手空空的花无缺,险些内力走偏,“花无缺!!”
花无缺朝他笑了笑,说:“东西已经有了归处,回去吧。”
“花无缺!你……有你这样的男人,真是天下女人的福气!”小鱼儿舌灿莲花,若是旁人办砸了这么简单的事,怎么都要讥讽一番,但对方是花无缺,只能怪自己派他去做这件事实为下下策,非常收敛地憋出一句从前讲过的老话。
花无缺替小鱼儿解下马儿挂在树枝上的缰绳,温声细语地解释:“那盒子本来就是张家姑姑的,交给张姑娘也在情理之中。”
小仙女似乎并不领情,板着脸冷哼一声,立刻上马回城。顾人玉不知道南柯塔上发生了何事,略带歉疚向花无缺抱拳一礼,紧赶着追她而去。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小仙女不高兴,甚至有些愤怒,且她的火气是冲着花无缺的,这不寻常。
花无缺虽对女子礼敬有加,却摸不透她们的心思,又事涉其中,更是一头雾水。前面年轻小夫妻骑马跑得飞快,小鱼儿又一言不发,细数过往,他鲜有情况如此棘手的时候。
“小鱼儿,我有一事要请教你。”
小鱼儿瞪大眼睛盯着他,口气生硬地回道:“花公子神通广大,竟有不懂的事?”
“我非圣贤,总有出错的时候,如果连你都不回应我,我真不知该怎么办了。”
小鱼儿立刻就心软了,仍有些气不过,语气却已不由自主地软下来:“如果你想问小仙女为什么生气的话,我已经有点头绪了,但我现在不想告诉你。”
他不肯说,花无缺只能顺着他的意。待四人回到百漪园,已经落日,两位长辈还在前厅谈话。玉娘子见女儿拿着盒子,很是惊讶,问过事情始末,忍笑向女儿女婿招招手,取过盒子打开,里面放了本陈旧泛黄的《西域记》。
小仙女看到盒子里只是一本不大值钱的旧书,难掩失望,“阿娘,你说的‘宝物’就是这个东西啊。”
“对你来说,它确实无足轻重,可对有些人,它就是珍宝。”玉娘子把书交给小鱼儿,柔声道,“这是你们父亲借给我的书,里面有他的笔迹。二十多年前,我与江枫、燕大哥在南柯塔相遇,他将这本书借与我,约定还在塔上归还,此后再没见过他。如今交给你们,也算物归原主了。”
小鱼儿撇嘴道:“您为何不早说明呢,我们可以直接去拿。”
“我本想放你们年轻人出去散心,怎知你们竟抢不过我家那两个。”玉娘子忍俊不禁地侧过身,用衣袖挡住下半张脸,只看含笑的眉眼,‘国色天香’一词根本不够比拟。江湖传言玉娘子冷如冰霜,也不尽然。
小鱼儿暗忖,原本是抢得过的。他觑向花无缺,花无缺低着头,翻阅着《西域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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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百漪园用过饭,叔侄三人回到燕府。府中一应生活物什并不齐全,譬如到了二更天,才发现蜡烛不够用。
屋里只点了一盏灯,烛光幽幽;屋外漆黑一片,月影清清。未到就寝的时候,小鱼儿同花无缺讲起这一路的山山水水,聊着聊着就提到今日的事。
“小仙女为什么生气,你想明白了吗?”
“大概是小仙女姑娘与我比试,我未尽全力,令她不悦。”
“就是这个道理。”小鱼儿叹气说,“你觉得你在礼貌谦让,她却以为你瞧不起她。小仙女可不是一般人。”
仔细论起来,他们身边的姑娘何曾有凡俗之辈?铁心兰和小仙女早早地离家独自闯荡江湖,慕容九有深厚家学渊源,苏樱除了医术之外还擅长机关奇巧,若她们联手,可成一方势力。
花无缺点点头,若有所思。
灯火燃了许久,越发的暗了。小鱼儿用剪子剪了烛芯,朝小铜炉里添了点祛味的檀香。这香是从太原千里香带的,屋子许久没住人,总有陈旧腐木的气味,那香料正好有了用武之地。
“那孙夫人呢?”
“哪个孙夫人?”
“千里香。”花无缺捋平床铺上的皱褶,缓缓说道。
小鱼儿踢了鞋坐上床,顺嘴接道:“道理不就是你最明白的那句‘男女授受不亲’?世上有几人不在意清誉和名声?也不是所有女人都像江湖女子这么不拘小节的。”他停顿须臾,认真说,“店里的师傅能误解你们的关系,那么其他客人伙计呢?那里人来人往,她怕再传出闲话。现在看来,最好的方法就是带她去后面的房间,然后找个女人看顾她。那么大的店铺,总该有伙夫和厨娘。”
世间形形色色的女子,譬如外表随和内心敏感的孙夫人,刁蛮泼辣的小仙女,外柔内刚的铁心兰,机灵古怪的苏樱……花无缺对女子格外关照,实则并不擅长与她们打交道。
跳动的烛光映着小鱼儿的侧脸,忽明忽暗。花无缺默默注视他良久,轻声开口:“你倒很懂女子的心思。”
“我懂吗?”小鱼儿想起那些纠葛的过往,不禁苦笑,“我不懂,一点都不,女人最麻烦了。”
因命运变故,江枫花月奴的一对双生子都少年早慧,可无论他们如何特殊,终究是凡俗中人,逃不过“人性”二字。小鱼儿学了一身本事,也通人情世故,无论何时都能让自己过得好,但就算他看透人心,还是不会收敛自己的脾性,有时说出来的话能刺得对方遍体鳞伤。花无缺则早早养成了沉稳持重的性格,温柔体贴,文武双全,可谓世间典范,但他入世太晚,还在学着如何与不同的人相处。
于千万年不变的苍茫天地间,他们只是蜉蝣一粟。
小鱼儿一言否定,但花无缺怎会全信,况且他们的心事,也只能说给彼此知道,自嘲似的说:“我所思所行总有移花宫的影响,以后再有不妥之处,你要多多提醒我。”
小鱼儿侧躺在榻上,花无缺看不到他的脸,嗓音听着有些沉重:“有什么可提醒的,一视同仁就好。就像你明知有些人庸俗粗鄙,也能谈笑风生……所有人在你眼中都是一样的。”
花无缺下意识反驳:“你错了,有些人是不一样的。”
小鱼儿笑了两声,问:“比如呢?”
答案早已不言而喻。花无缺回应道:“燕伯伯。我视他如父,是值得尊敬的亲人、长辈。”
小鱼儿“噌”地坐起来,抓住花无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