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人得了允准,去沐浴卸甲。子徽仪与平康去别处更衣,风临则随寒江前往明辉殿后殿,那早已备好浴水、衣袍与烘发的暖炭。风临入殿迅速洗了个澡,寒江泪汪汪地帮她洗头发,擦药膏。
沐浴期间外头也不断有人禀事,风临浴后坐在殿内烘干头发,寒江就往来给她传话。待头发七八分干,风临立刻起身穿袍戴冠,一刻不歇出门。
及至殿外,风临已光彩熠熠,一身浅金缂丝袍,雪衬金带,游龙踏云团纹凛然绣在胸前,额前一道浅金绸抹额,中间点着颗菱形水晶,衬得双目明亮,整个人犹如日下金兰,华光潋滟,俊采星驰。
而子徽仪一现身更令风临惊艳,只觉一道明光晃来,心茫茫乱跳。他所着穿戴,皆是与她同色同系,无一不相称。子徽仪本就绝色,再穿这雪衣金袍,煌若天人,容光之璨,不可直视。
风临扭头看向寒江,竖了个大拇指,寒江顶着红肿的眼,对她笑了下。
她装作寻常,与他同车而去,一路上却忍不住看他许多次。
子徽仪默了一瞬,道:“想亲就亲吧。”
风临一愣,伸手触碰他的面容,拇指轻拂过他的长睫,喃喃低语:“怕你觉得我轻浮。”
子徽仪闻言垂下眼眸,微微将脸贴向她的掌心:“不会。”
“我亦渴求。”
风临怔住,随即眸光大亮,猛地伸手捧住他脸庞:“再说一遍。”
子徽仪未语,唯用那双眼注视着风临。
风临情意激涌,低头重重吻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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含元大道。
看守的士兵与东宫属官交接,将地上的谢元珩拖起押走,丞相有话,此人属重犯,须得由专人看守,押往刑狱严审。
谢元珩腿被打断,浑身血污,已是凄惨不堪,拖行间本在低低痛嚎,怎料在路过西街口时,瞥见一道人影,她瞋目而视,片刻后,这惨不忍睹的人居然哈哈大笑起来。
笑声刺耳诡异,无端令人起寒,士兵一掌抽去:“笑什么!”
谢元珩不理,只看着慕归雨蔑笑:“你以为扳倒了我,就会荣华富贵?”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她盯向慕归雨,血口狰狞:“今朝我,明日君!”
诅咒之音似刮骨之刀,顺耳割入,然被诅咒之人浑不在意。
慕归雨笑着踱步上前,抬起手,长指交叠,似衔棋落子般点在谢元珩额头:“我君非尔君。”
“好走不送。”
谢元珩被押走后,慕归雨在街边站了片刻后,走到西街边寻了个地方坐下。
离官署开衙还有段时间,东宫也没有传召吩咐,她一个人坐在街边,好像无处可去。
不多时玄棋与下属交完人回来,询问她要不要回府治伤,慕归雨也没答复,只说:“再等等。”玄棋看向皇城方向,忍不住道:“家主,还是回吧。”
“回?回哪?”慕归雨望着前方的大路道,“再等等吧。”
道上,魏冲等人正在交流各部伤亡情况,见自东宫方向驶来一队车马。魏冲道:“是殿下。”立刻上前接迎。
车在含元门下停驻,风临与子徽仪下车,询问善后情况,并带人来替换魏冲等人,让她们去歇息。子徽仪在她们交谈间向西望了望,若有所思,待她们讲完后走上前寻风临,拉拉她的衣袖说:“殿下,我方才好像看见慕大人在那边。”
风临默了一瞬,遂与他同去。
子徽仪领着她却不直接往其所在走,而是右转进了岔路。此路倒也能通往西市署,只绕了个小圈,但这一绕就绕到了慕归雨的身后。
风临来到时,恰看见玄棋几人站在街边,都灰呛呛的,像从烟囱里捞出来的。
慕归雨就在道旁石阶上,朝东而坐。天已蒙蒙亮,而她却还坐在阴影中。
她人也灰呛呛的,脸上有飞溅的血迹,头发乱了,衣袖也污了,受伤的左手此时已凝了血,乌红的帕巾粘在手背,就那么垂在她身侧。她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甚为安静,未尽的血珠就在寂静中从已脏污的帕巾中凝结,缓慢滴落,身影在灰蒙蒙的天下,略显孤寂。
风临心里有点闷堵,停步时腰间玉佩与佩剑撞了一下,这一响便让前方人回了头。
慕归雨原候着传召,风临这一从身后出现当真是猝不及防。她微惊,立转身站起,飞快把左手收到身后,同时低头抬起右手速用衣袖擦了擦脸,理了两边的乱发,这才正视风临。
只这一眼,风临原本的气恼忽地凭空散去,仅留下胸膛内沉钝的痛意。
慕归雨暗放下长袖覆手,向她深弯行礼:“殿下。”
风临说:“才几天,你又瘦了。”
慕归雨躬身不起,“是新衣做宽了。”
风临问:“你有没有受伤?”
“臣没有。”
果然啊……风临黯笑。
玄棋原在后方跟随行礼,听到此话倍感酸楚,索性心一横,贸然开口道:“殿下,我家大人怕您担心才没有说,实则她手受了大伤,为了能赶来把谢左仆射送到,撑到现在还没有医治。”
“放肆!”慕归雨飞快喝止,看向风临,眼神中竟有一丝慌乱,“殿下,此绝非臣之——”
“卿何必如此?”
风临走上前拉起她的左手,缓慢将遮挡的衣袖拉开,道:“从何时起,我们之间连关心也要再三思虑,小心翼翼?”
慕归雨怔然看着她。
风临垂眸望着她的伤口,说:“在有些事上孤从不疑你。愿你也是。”
慕归雨忽地咽喉酸堵,半晌才道出一声:“是。”
“先去治伤。”风临低眸道,“处理好了伤,来东宫寻孤,孤慢慢听你说。”
她说完这些话,抬手叫来了医官,转身离去。慕归雨站在原处,怔然许久。
玄棋暗观其神色,忧然上前问:“家主可稍宽心?”
慕归雨道:“此时便是叫我即刻死了,我也心甘情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