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几人帮助下爬出,宅院内早有提前备好的车马侍卫等候。
谢元珩甫一现身便立即道:“快按计划脱身!”
几人立刻上车,她与外孙女、管事坐在车内,随从驾车。谢元珩满头大汗问:“纪成哪去了?”随从道:“在井下有人追来,她去拦了!”
谢元珩立时惊道:“快走!”
随从立催车而出,车马一路疾驰,在黑夜中左拐右折,车厢在急速转弯中哐哐作响,谢元珩也不吭声,咬牙撑在车壁坚持。
路似乎越行越僻静,头晕间可闻枝条刮过车厢的声音。谢元珩一边抱着孩子,一边不甘地回想数月来之计。
在风临政变后假意服从示弱,以最大限度保全宫内眼线与各部人手,一边表面避争保全,一边暗中联络支持皇帝与净王的势力,笼住京内掌权军官,暗网把柄,耐心等到边疆告急,东宫调动军力钱粮,挥兵离京之际,调兵动手。如此完美无缺的计划,怎会落得这个境况?
她万般难接受,却也不得不接受现实,心道:此次逃出京城先回故地,太女羽翼未丰,她们又与刘达意、废王争斗,暂且顾不到我那里,家中仍有势力,可再经营,来日迟早有可乘之机。何况我亦可与刘达意联合,共同抗东宫,净王没救出来也不打紧,我只消找个年岁相仿的孩子称作净王,凭太女今时名声,天下自然信我更多,届时我再——
车马忽地刹住,车厢哐声震响,谢元珩心中一亮,忙探头道:“快到了么?”未想一伸头出去,却望见一处陌生的树林。
黑夜诡静,树林沙沙作响,忽而林深处似有人影晃过。谢元珩霎时后背发凉,正欲拍车催离时,竟见自己的心腹拔刀砍断了马缰,跳下车,朝前奔了两步,直接跪下行礼:“大人!”
“你在叫谁?”谢元珩惊诧之际,一个笑音伴着林木萧萧声、脚步声,越夜传来:
“蓝溪之水厌生人,身死千年恨溪水。[2] 不知翌日天明后,左仆射心里又会怨恨谁?”
“不过那都不重要了。”
无数黑影奔停在四周,包围了马车,月光下,铠甲与箭尖闪着寒光。
林间脚步碾着枝叶渐近,一道身影自黑夜走出。慕归雨站定人前,笑着对谢元珩轻轻一指:“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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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帮她拿人的说是囚犯,实则是一小部虎贲军,下手狠,没留多少活口。在擒到人后,慕大人叫人打断了她的腿,说含元门那或许用得上,那里人多眼杂,我们暗卫不便露面,便由她带去,属下独个儿跟随。之后的事,殿下您便都知道了。”
南嘉说完,速瞄风临一眼,把头深深叩下。
座上,风临的神情已很阴沉。
事已至此,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如果说南嘉出现在那要追溯至六日前,那么慕归雨为何出现在那,或许要追溯至昨夜暗桩递与她的密信,或许是半个月前她与谢燕翎的谈话,或许是四个月前她弟弟与谢家的婚约,或许是四年前她以银财为桥搭上谢元璩,或许是六年前她往谢府安插进第一位暗桩。又或许要更早些——
在八年前她把谢氏列为目标那刻。
风临深深呼吸,努力平复心情,却还是压不住那股燥意。恼与无奈纠缠,其中又掺着大把酸且涩的其他感情,倒令她也难分辨,此刻究竟是怒多一些,还是痛多一些。
说慕归雨有分寸,没说错,她确实有分寸不是吗?
有分寸到忠佞难辨,功过都难评判。
风临坐在那道红袖影里,牙都快咬碎。
但她最不愿承认的是,此时此刻,她居然没有对此人妄为的怒气,胸膛里涌动的恼意是对另一件事。她恼这人非要把自己置于这境地。
风临阴沉许久,忽地笑了:“若没猜错,她大约还在那等着。”
那笑带丝恼,但南嘉敏锐从中觉察到什么,立刻回道:“睿明无过殿下,属下走时,慕大人确实还在西街站着。”
风临看她道:“你这样听她的话,不如给她做司长好了。”
南嘉忙叩:“殿下这话,还不如一刀把臣抹了去。”
子徽仪一直观察着风临,此刻适时开口:“殿下,慕大人是任性了些,但好歹奔忙一夜,也是赌上性命。殿下只当是看在她救了依云的份上,不若先许她回去治伤,过后发落。”
风临抬眼:“她受伤了?”
子徽仪点头:“昨夜交战时有箭袭依云,慕大人替他挡了,听说左手被射穿了。”
风临眸光波动,须臾对南嘉道:“先饶你,下去罢,再有下次仔细你的皮。谢府的人盯仔细了,若有人外逃,看看是谁帮手,一齐揪住。”
南嘉暗喜,连连应声退下。
待人走后,风临微微叹息,定了会儿,忽地一撇嘴,抓住子徽仪的袖子,闷头就靠了上去。
子徽仪压掩胃痛,抬手轻触她的脸庞,“殿下心软。”
“生气。气她,更气我自己。”
风临额头靠着他的袖摆,闷声道:“原本不让她来,是为她着想……”
子徽仪垂眸望她,轻声问:“一会儿看望完闻人大人,要不要回西街看看?”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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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京城外,顾崇明正绝望地促马前奔。
刚刚她跟北骑士兵赶到西城门时,方得知一晴天霹雳:昨夜带着风琪的副官吴环在赶往西城门的路上,意外遇见了带着风瑛外逃的恭定亲王。两方一对身份,立时决定结伴。
而好巧不巧,此前风临早递下命令,让人莫拦恭定亲王与风瑛,她的人便未插手。而城门监被买通的人也并不识得吴环、风琪,只见他们是一队的,便以为是恭定亲王的人,就这么让人走了。
人是夜里走的,此时天都亮了。
顾崇明此刻都不晓得该笑该哭,她甚至都不知该去怪谁,只觉命运对她的捉弄,已到了荒唐的地步。
前路茫茫,不知方向,也要追。
她紧紧抓着皇子的白骏马,麻木且绝望地前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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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内,风临到了皇城后才得知,闻人言卿已转往东宫治疗了,据说是她本人执意要求的,理由是怕这里有人害死她。
风临又气又无奈,在关切过皇夫状况后,连忙赶往东宫。恰巧子敏文此前直往东宫去,先她一步到,正见闻人言卿被人抬来。
子敏文与寒江见到满身是血的她大为惊诧,忙命人把她抬到就近殿室,寒江急去唤御医,子敏文就在榻边寸步不离。
闻人言卿躺在床上,看向她,气息恹恹道:“有件事,我这两天一直没敢和你说……”
“你送我的那只鸡……来我家当天就……飞了……”
子敏文霎时心内大恸,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屁话,飞就飞了,我再给你找一百只!”
但闻人言卿说:“会飞的鸡不是哪里都有的……”
她眼皮缓慢垂下,恹恹低语:“可惜那三幅画了……”
子敏文一下子就哽住了。为了买下那只鸡,子敏文拿了家中三幅藏画去换,原来她知道。
眼前人话音越来越低,似是气息难继,子敏文慌极,忙扭头道:“医官快来!”
闻人言卿颤巍巍伸出手,拽住她袖子道:“簪子……簪……”
“早着人送去了!你放心!”子敏文紧紧握住她手,眼眶已是含泪。
闻人言卿笑了下,苍白面色下,这笑显得尤为刺目,“入宫很险……如果我死了,起码让他知道有个人心里有他。他知道了,我死也无憾了。”
“他与旁人不一样……一定要说出来……他才知道……还有人……”
她的话音越来越低,最后散于唇边,子敏文心脏猛窒,刹那手脚发麻,呼喊:“望归!望归!”
寒江疾步推门,门外老御医箭步冲来,一把号住其脉。
子敏文已是泪流:“怎样?!”
御医凝眉不语。子敏文道:“说话啊!”
老御医缓缓松指,又探了探其颈,遂直起身,转向子敏文:“……睡着了。”
“……”子敏文定住,一动不动地仰头望着她。
老御医道:“睡着了。”
子敏文挂着泪痕呆呆望她,忽猛地站起,一把甩开闻人言卿的手,面色铁青地向门走去,“哼! ”
风临赶到时,瞧见子敏文正站在门外不说话,脸板得像铁板。风临问:“人呢?”子敏文哑着嗓子,很是愤怒道:“在里面睡觉呢!”
风临飞步进去,见闻人言卿一身白衣躺在床榻上,头上系着白绸抹额,脸色苍白地枕在那。风临心大颤,快步上前,使劲抓着她手唤:“望归?望归?”
人怎么不醒?风临涌出诸多不好回忆,非要看到她睁眼不可,心一急,也顾不上那么多,伸手去扒她眼睛:“望归望归望归望——”
“殿下……”榻上人终于虚弱出声,“不要……不要扒了……眼睛……要瞎了……”
风临凤眸骤亮,大松一口气,喜道:“你醒了!”
闻人言卿颇无奈地一笑,咳了两下,慢慢从床榻坐起,风临连忙扶着:“躺着便是。”她执意坐起回话,靠在软枕上,缓了一口气,对风临虚弱微笑:“臣没事,只是被划了一刀,没伤到脏器,殿下不要担心……”
风临闻言胸内一酸,抿唇闷站片刻,突然俯下身来,面色沉沉地抓住她右手,把袖子往上一撸,果然看到一条细金链悬在腕间,与梁监描述分毫不差。一个不好的猜想浮来,风临放下其手,忽地抓住她衣领,探头去看,该死!脖子上还真戴着条金珠项链!
“殿下、咳咳……”闻人言卿知事不妙,微弱地挣扎,风临松开手,站在床边瞅她,半天不说话。
闻人言卿讪讪而笑,说:“好看吧?”
风临说:“你脑子是不是有病?”
她一把将手链扯下来,问:“带这么多毒药要干嘛?卖吗?你瞧你挂得满身叮当响——”
“殿、殿下……”闻人言卿无措地抬手挡头。
“孤以为梁监胡说,未想你真跑去杀风和。谁要你这样做了?知不知道昨晚但凡有个闪失,你就把命丢了!”
闻人言卿小声说:“我太知道了啊。”
“可是、咳……”她咳了下,虚弱道,“净王一日不除,便是一日祸患……为来日计,还是……”
是为了我。风临胸膛钝钝的疼,不由道:“即便你笃定要做,难道就没有更好的策略?需要你亲身跑去皇城,当面下毒?”
闻人言卿低头道:“好教旁人知晓,毒害净王,是我一人的意思……”
“那你也可以说与孤——”
闻人言卿望她一眼,低声虚弱地笑道:“不想让您难做,所以才不说的。”
风临望着她难言滋味,重叹一声,坐下来语重心长道:“你知她有逆意,天下知否?若昨夜将她除掉,那么明日朝野只会以为是孤容不得她,害了幼妹。届时惶惶宗亲会如何想?曾经支持她的朝臣们如何想?她封地、谢氏族地的百姓会不会不安?”
风临手搭在她的手上,温声道:“除她,要光明正大地除。不然宗亲与生民,孤都无法安抚。”
闻人言卿直视她目光,半晌,幽幽道出一句:“未必不能安抚,只要臣赔命便可。”
风临一下梗住,明俊凤眸瞪得滚圆,像被真的气到了,半天才道:“你闭嘴吧。”
闻人言卿低着头没再吭声。
风临气笑了,坐在那缓了缓,终望向她面容,无奈道:“孤知道这样说不好,但人有远近,孤亦有私心,拿你的命去换她?”
风临不禁摇摇头,望着她认真道:“在孤眼中,一百个净王,也比不上一个你。”
床榻上人面容凝住,仿佛静止。很久很久之后,闻人言卿才阖动嘴唇,很小声地说了两字:“谢谢……”
风临连连摇头,二人如此说了会儿话。风临还有其他要事不能耽搁,千叮万嘱后,留下妥帖侍女照顾,与寒江子敏文离去。
及人散去,闻人言卿卧在榻上,久久不能平静,心想:殿下如此待我……我这样的人能得这样一句话,此生还有甚么怨言?做臣子的无可酬答,唯有性命相报罢了!
一个绝妙的计划,浮现在她脑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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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宫殿外,风临与属臣略谈了几句,一行人刚从含元门回来,形容血污,这样的面貌一会儿去处理政事也有些不雅。风临决定速去理下仪容。寒江已安排好了僚属浴房,白青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