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双方各打五十大板结束了。倒是风临因言行狂悖被塞了个王傅,将于不久后到账。
风临倒没什么反应,本来亲王都会配一个王傅,早晚都得来,也算意料之中。
而后便是各方官员的启奏。武皇近来要修个温泉行宫,户部侍郎按照流程,苦着脸小声抗议,手捧奏本声情并茂地朗读,情动之时几乎潸然泪下,听得武皇嘴角抽搐。
户部尚书不愿出头,但不说又会挨谏官的骂,所以推了个人出来。
户部侍郎也不想这样直面武皇,以前这样的活都是懿明太女干的。凡有个什么劳民伤财、奢靡腐败之举,管你是谁,风继都会直截了当跳出来:“没钱,下一个。”
可惜懿明太女已经不在了,这个活儿又落回了户部身上,她又不是懿明太女,她只有一个脑袋,只能这样声泪俱下地劝告武皇。
奈何她讲得实在不好,终于把武皇惹恼了,武皇以她暗讽自己行奢侈之风为由,拖出去打了十大板。
下一个不怕死的是刑部。近来办案不利,珣王宴遇袭一案毫无进展,抓到的活口也移交了内卫,自己这边是两头空,偏偏还要和虎贲军联查贼人入城一事。一干官员日夜以继排查,有头绪,但需要时间。
可上头人哪管你这些,要结果你没结果,就要挨收拾。
内卫也不管这些,她们乐得看这群人抓耳挠腮,借着这个由头好好地贬损了一番,而后孟品言不咸不淡地对武皇一行礼,轻飘飘一句:“禀陛下,臣已查到那伙贼人的落脚之处,上朝前,已派属下围院搜查了。”
武皇眉头终于舒展了些,问:“在何处?”
孟品言看了眼刑部众人,又扫了眼荣将军,笑道:“臣不便说。”
刑部人青筋暴起,她什么意思?她这是什么意思?
可武皇却十分信任孟品言,准了她朝会后禀奏。刑部诸人战战兢兢听完了武皇那几句难辨喜怒的话,满脸苍白地回了位置。
工部本来没什么事,以为奏完便可以了,谁想到风临忽然精神起来,抓着她们不放。
那真是唇齿犀利,引经据典,借古讽今,把她们气得白发乱颤正欲开骂之时,风临话锋却陡然,语调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短短几句话,一个一心为国出生入死,却最后沦落到只能变卖家产填补军队的、受尽欺负的将军形象跃然纸上。
工部尚书气得说不出话,用手指着她:“你……你……”
风临道:“威胁,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陛下!臣自知不得人喜爱,自己受些排挤不要紧,臣能忍,可我朝几十万将士是无辜的啊!她们每日守在边线,天天面对豺狼虎豹,若再不拨些军械,下次再有争端,我们只能拿烧火棍上了!陛下!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工部尚书忍不住道:“殿下这是什么话?我等如何不拨军械了?陛下有所不知,那军械一事早已划给军器——”
“那怎么虎贲军的军械归你们管,我们镇北军的就不归你们管?”风临忽然话音一转,换了副好委屈的口气,“年初我们便给你们工部发文书了,你们签了,也答应的好好的,结果到了现在不认账。别以为吾不知道,那虎贲军新佩的钢刀是六月份才管你们申的,现在已然配上了。”
风临幽幽地看向荣将军,哀怨道:“吾见过,多好的钢刀啊,亮闪闪、银晃晃,若是我们镇北军也能有,哪怕只有一百把,将士们也不能睡个好觉了……”
荣将军急了:“我们可都是正经走章程申下来的!”
风临道:“好啊,羡慕啊……都是一个朝廷养的兵,有人吃肉喝酒,有人啃窝窝头……照说朝廷的军资不应厚此薄彼,怎么我们总喝不上汤呢……哎?尚书大人,听说你又娶了房郎君?都第十七房了,你这么大年纪了,你忙得过来吗?”
工部尚书涨红了脸,气得白发直抖:“你……你!污言秽语,有污圣听!”
“陛下!我们苦啊,我们在北边受冻受穷,到御前哭两句还要被人说有污圣听,我们委屈啊,陛下,请您给我们做主啊!”
风临面无表情地边说边行礼,别说是工部大人,连武皇都气得够呛,“你非要在这时候说吗?”
奈何风临油盐不进,不管怎么说,偏死咬着工部不放,管你分给什么司,当初工部应了,我就管工部要。
那副不讲理的样子给武皇和工部尚书都气得够呛,最后无可奈何地应了她,下旨督办。
余下的各部纷争也精彩万分,但此刻也不再赘述。随着鸿胪寺官员奏事毕,今天的朝会也是一如既往不欢而散。
百官都成功地给彼此添了堵,一肚子气地回家了。
文飞扬一个芝麻官,若不是因为在京官员都要参朝会,她是没资格参与到这场神仙打架的。
第一次上朝,当真是看得她目瞪口呆。
但印象最深的,莫过于那个定安王,该说不说,别看她一副死人脸,气人的时候是真气人。那把工部几位大人损的,一个个脸色青紫,散了朝就去看御医了。
再一想她精选两百名士兵日夜倒班骂东夷王的事迹,不由得让人怀疑,那两百名精兵是不是她一手教出来的。
不过文飞扬现在是自顾不暇,原本她是莫名其妙受了缙王系的人抬举,才没从九品小官开始熬,今日风临和她整了这么一出,直接导致散朝后那几位抬举自己的大人视而不见。
文飞扬走在路上垂头丧气,却远远见那个定安王出了殿门,似乎在找什么人。偏是这一刻,风临看见了她,脸上浮现一丝笑意,吓得文飞扬心中咯噔一下。
谢天谢地,不知哪位御前的神仙感应到自己的哀嚎,走到定安王身边,叫走了她,文飞扬这才逃过一劫,逃也似地离开了皇城。
回到家中,她一头躲进被窝趴了好久。
上朝好可怕,再也不想去了。
-
风临来到了紫宸殿,于殿中等候武皇。
虽然乘坐了肩辇,但风临还是扯到了伤口,现在正在犯疼。她碍着四下有人,面上强撑着平静,但头上的冷汗却藏不住。她只好抬手飞快地去擦,尽量不使人注意到。
站了能有四刻,武皇的身影才出现在殿中。她换了衣服,健步走到御座前坐下,没有看奏折,反而直直盯着风临。
风临强忍着疼痛,艰难俯身行礼:“臣拜见陛下。”
只这一个动作,便疼得她倒吸凉气。
“起吧。”
武皇淡淡道:“你上奏于朕,说伤的不重。”
风临道:“是。”
武皇看了她许久,没有追问,“叫你来,是为了一件事。”
“陛下请说。”
“朕得到消息,珣王要出华京。”
风临抬眼看她,说:“此时走,不显得有些可疑么?”
“可疑么?”武皇看着她,若有所思地笑了,“可不可疑都不要紧。现在她既然想走,朕便让她走。”
风临道:“眼下不是阖城大索……”
武皇道:“方才朕已下旨,命虎贲军恢复日常防务,退出此案。”
风临沉默地看着她,武皇的凤眸也盯着她,僵持了许久,风临突然开口:“是您么,陛下。”
武皇勾起嘴角:“什么?”
“珣王家宴,是您么?”
武皇笑道:“若朕来做,不会那么低级。”
风临没有说话,但连她也没有察觉,自己的心里轻快了一些。
武皇说:“泥鳅要溜,朕会先备好网。她的选择不多,只有三条路,你去等着她。”
她的每一句话都透着自信与掌控,似乎毫不怀疑眼前人会生出违逆与反抗。
武皇对风临似乎一直是这个态度,直接地下令,从不迂回,从不遮掩。似乎她知道,无论风临如何想,最终不会忤逆她,所以她连假装都不屑,下令下得直白简洁。
只是偶尔兴致来了,她也会用最拙劣的谎言去遮掩一下,不过这种行为更像是一种羞辱。
你看,我骗你又怎样?你不还是要去做。
这一切风临都知道,所以风临并不喜欢武皇的迂回,直白的命令反而更让她好受一些。
此刻风临同从前一样,专注于成为“武器”的视角,认真地提问:“臣无法得知她如何离京。”
“所以朕命你去她归南的必经之路等。”
“陛下派谁辅助臣?”
“没有。”
“……只靠臣的僚属?”
“京中军卫都不能动。你若想调人,朕可以允准你调北骑。”
“秋狩已至,镇北军不能动。”
武皇笑了下,似乎有些为难地思考了一下,说:“那难办了……”
风临忍不住皱眉。果然,下一瞬武皇便说:“好在骁骑营离京较近,不如调遣她们?”
风临咬着牙,问:“此事为何不让内卫去做,她们应当比臣更擅刺杀。”
武皇道:“她们在忙别的事,不得空。”
风临抬头看着她:“什么事比杀珣王更重要?”
武皇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不过那不悦很快就消散了,她微笑着起身,离开座椅,走到风临面前,抬手搭上风临的肩膀,一边俯身,一边低声道:“她们忙着抓人呢。说起来,这个人你也应当认识。”
还未等风临问,耳边便传来了一个名字。
在这个名字落在耳边那一瞬,风临立刻耳鸣,身上的伤口因血液翻腾而发出撕裂般的疼痛。风临耳鸣得太厉害,竟疑心是自己听错了,“谁?”
武皇伏在她耳边,如一条毒蛇般轻轻开口。
“王钥。”
一阵疼痛袭来,风临剧烈咳嗽起来。她的冷汗一滴一滴落在宫砖之上,每一滴都倒映她惨白的脸。
武皇俯身,轻轻地拍着她的背,柔声说:“你把珣王带回来,朕把王钥给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