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内部构造与外部大相径庭。外观上,它是相距甚远的七座山脉,然而进入其中,却是怪石嶙峋,山沟纵横,山峰高耸入云。
这一地带被黑紫色的雾气所笼罩,苏怿不消片刻便跟丢了言贤。
“师兄?师兄?”苏怿轻声呼喊,不敢高声,唯恐惊扰到山中邪祟。
不周山邪祟众多,他心中惴惴不安。尽管他小心翼翼,耳边却传来阵阵回声。
“师兄……师兄……”
苏怿心中忐忑,料想自己应是走进了某处幽谷,回声响亮,如击缶之声。
他四处张望,未见异常,便试着凝聚火光,照亮前路,摸索着寻找其他人。
有了上一次的经验,他深知一人绝不可能在此地存活。
不远处的雾霭中,立着一道黑色人影,静止不动,仿佛在背对着他观察什么。
苏怿想起言贤是第一个进入此地的,自己为追他而来,那黑影必然是言贤无疑。
“师兄!”苏怿低声喊道。
那黑影身形似乎晃动了一下,随即迅速跑开。
“师兄,是我!”苏怿以为言贤误会了自己是邪祟,有所防备,便迅速反应过来,追了上去。刚跑几步,身后又闪过一道黑影。
苏怿警觉回头,却只见雾紫一片,空无一物。
“师兄!”苏怿心中一痛,小心越过之后,正要去提醒言贤,忽然有黑影撞上来,连拉带拽,将他拖行了数十丈远,直至两人挤进一道狭窄的山体缝隙中。
苏怿正欲用火击打黑影,那黑影却压下他掌心的火,一把将他摁在身后的岩石上。
空间局促,那黑影欺身而上,在他耳边低语:“是我。”
竟然是兰子骆。
清冽之声骤然响起,苏怿循声望去,竟与兰子骆身后一双猩红之眼对视,那双眼在黑暗中透出贪婪之色。
“快闪开!”苏怿失声惊叫,挣脱兰子骆的手,抬手打出玄火。
“刺啦”一声,火光粘上那眼睛的主人,身后的鬼影顿时发出凄厉尖叫,迅速消散为烟。
兰子骆显然对他的极速反应措手不及,他怔怔地看着苏怿,嚅嗫道:“玄……火……”
“怎么了?”苏怿捕捉到他眼中闪过的痛苦与迷茫,关切问道。
玄火溅出的星子落在兰子骆身上,他衣领处竟显现出被烧灼过的漆黑痕迹。
“嘶——”
兰子骆瞳孔中的迷离消失,眼底恢复冷淡。他沉默着扑灭肩颈处的火苗。
苏怿望向外面,只见浓雾弥漫,危险暂时消失了。
他问兰子骆:“你刚刚怎么了?”
兰子骆推着他往石缝里钻,没有回答。
苏怿觉得很奇怪,他也发现了异常之处:“白辰兄呢?”
兰子骆这才将目光幽幽投来:“不知道。”
好吧,苏怿由着他推着自己往里走。
“为何要躲藏?你可曾见到其他人?”苏怿边说边问,虽然可能得不到答案。
但与他人会合才是当务之急。
他刚欲拉住兰子骆,却随即发觉,这座山体内部,越往里走,雾气便愈发稀薄。
石道直通山洞,洞内幽暗,而在中心处,竟矗立着一尊由黑曜石制成的龙身石像,黑紫色光从其口中涌出,栩栩如生,仿若真在吞吐着浊气。
“自幼作蚁蝗,
老时首身离;
路茫茫……
泪汪汪……
恨怆怆……
聊为地厌不得亡……”
虚无中,雄浑的吟唱声骤然响起,振聋发聩,黑紫色气流卷成刃,呼啸而至。
“不对劲!”苏怿一把拉住兰子骆,侧身闪过。
兰子骆一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却并不挣扎,任由苏怿拖拽着向后退去。
“自幼作蚁蝗,
老时首身离;
路茫茫……
泪汪汪……
恨怆怆……
聊为地厌不得亡……”
身高差距让苏怿拖拽得十分吃力,第一波气刃刚止,他松手抬头,正想询问兰子骆为何不动,眼前的人却突然摇晃起来,然后猛地失去意识,扑倒在地。
苏怿慌忙将他扶起,只见兰子骆双目紧闭,眉头紧锁,身体异常沉重,难以背起。
“兰兄?兰兄?”苏怿轻拍着兰子骆苍白的脸颊,连声呼唤。
怎么回事?不仅地形变换了,连山体内部苏怿都不曾有熟谙之感。
“自幼作蚁蝗,老时首身离;
路茫茫……
泪汪汪……
恨怆怆……
聊为地厌不得亡……”
那声音变得低沉。
他捧着兰子骆冰凉的脸转头去看那尊石像,龙身翘起欲腾空而飞,黑紫色的浊息又翻滚而来。
“是死的活的!”苏怿喝道。
“自幼作蚁蝗,老时首身离;
路茫茫……
泪汪汪……
恨怆怆……
聊为地厌不得亡……”
“休要蛊惑我!”苏怿想凝出玄火,一番下来不仅没看到火花,身体酸痛无力就连腰间短匕都抽不出。
“恨怆怆……
聊为地厌不得亡……”
诡诞的曲调飘荡着。
“你,想干,什么。”苏怿咬破嘴唇直到鲜血涌出,他用痛感维持清醒道。
这地方难进,要是他俩就这样……
“生苦难脱,你想救他吗?”另一道声音说着。
“谁……”苏怿瘫坐在地无力望向四周。
没有人。
这浊息应是迷雾,眼前的景象越来越不清楚,嘴角已经凝出了血痂。
光这样是不够的。
苏怿费力腾出没抱着兰子骆的那只手终于卸下短匕,寒光闪出,他正要下狠心划破自己胳膊。
那第二道声音又传来:“生苦难脱,你想救他吗!”
语调变得生硬,还夹杂着催促。
救谁?他惊得停下动作,视线转向昏厥过去的兰子骆。
救他吗?
“怎么救!”识海划过一丝清明,苏怿借着这股劲问,眼神四处捕捉。
“去摸石像。”语气归于平淡。
“什么石像!”这声音明显有人的情感变换,苏怿恨不得破开迷障揪出那装神弄鬼的人好好“收拾”一番。
没有人应他。
浊息愈来愈重,苏怿瞟向浊息源头,龙眼处竟烧着鬼火般的幽幽绿光。
苏怿划破手臂,汩汩鲜血沿着胳膊向下滴落。
一下子清醒了许多。他紧咬牙根挪至石像身前,愤懑地伸出两根手指用力抠入龙眼想要泄气。
血渍抹上了龙眼角的位置,那处的两串火霎时被暗入眶中熄灭。
却无事发生。
“切,就知道是在故弄玄虚!”
心中的愤忿不减,苏怿刚准备毁掉石像。一股冲击感从他的指尖蔓延直穿识海。两眼一黑,他身子一僵“砰”地倒在地上。
“十二姐姐?十二姐姐?”有人晃着苏怿的胳膊唤道,他恍惚间坐起身,看着眼前略显眼熟的孩童傻了眼。
可那名字挂在嘴边就是说不出口。
苏怿环顾四周。
擢擢琅玕吐着碧光,风声谡谡消暑,林中晔晔竹影斑驳。
小孩靠踮起脚才勉强够到他枕着睡的石桌,葡萄般晶莹的眼睛亮着炯炯光彩。他长长的睫羽扑闪着,眨巴着眼睛望向苏怿:“十二姐姐别睡啦,我寻到了个有趣的物什。”
十二?什么十二。
苏怿轻抚自己面颊,胸前的凸起让他羞红了脸,急忙别过头去。
失礼失礼!这具身体的主人着装过于裸露,薄纱下的暗紫色低襦裙难以完全遮盖其丰盈体态。
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又一次魂穿了。
不等十二回应,孩童牵起苏怿的手,朝不远处的河边走去。
这是要做什么?
孩童满心欢喜,拉着苏怿快步甚至小跑起来。
他步子小,苏怿只能加快脚步才能勉强与之并肩。尽管如此,由于步伐不一致,苏怿还是差点被竹箨绊倒。
切实的痛感让他意识到:这并非残识,此地是虚幻之境,也就是说,他可以操控现在的身体。
“诶呀,是我太急了!”小孩停下脚步,转身不停道歉。
“无妨。”苏怿脱口而出。
看着眼前孩童泛着泪花的眼睛再次涌出喜悦,想必是认为自己接受了歉意。
苏怿意识到自己真的能够操控这具身体了。
“你要带我去何处?”
小孩嘴角重新扬起笑意,他圆溜溜的眼睛弯成新月,从地上拾起一块平滑的瓦片,语气中满是兴奋:“快看!”
他食指捏住碎瓦,半弯胳膊用力抛出,那块轻盈的瓦片轻盈地跃在水面上,并未沉没。
“一、二、三……十!”孩童激动得又蹦又跳,“十二姐姐,你也试试!”
不就是漂瓦么?他幼时没少在练功时偷溜去后山落月湖玩耍。
苏怿心中暗喜,正好借此机会让小孩见识一下什么是熟能生巧。
苏怿随意捡起地上石子掷出,瞬间却感到无地自容。
只见石头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弧线,“噗通”一声稳稳沉入水底,溅起一珠珠水花。
“呱——”不知哪只不识趣的青蛙受惊,叫了一声跳入水中。
“啪啪”打脸。
“……”
“哈哈哈哈哈哈……”孩童捧腹大笑,脸上愉悦的笑容愈发灿烂。
“孽障,你在做什么!”一声浑厚传来,两人笑声戛然而止。
苏怿回头,见三人走来。
领头之人身着玄衣,衣角绣着金色龙纹,他冷眼一扫,原本凌厉的凤眼又射出两道寒光,语气严厉:“你在做什么?”
其后两人跟随。一黑袍人戴覆面,另一人看似侍女,穿着颇为暴露,黑紫色面纱遮面,只露出浓眉凤眼。抹胸处亦用黑紫色薄纱遮住,白皙大腿若隐若现,袅袅婷婷跟在二人身后,万种风情。
苏怿不识来人,便想等小孩开口。
转头却发现小孩背对他们,身体不住颤抖。
“转过来!”玄衣人厉声道。
孩童攥着衣角许久,才缓缓挪步却仍低头。
玄衣人脸色愈发苍白,他狞笑道:“好啊,不想学是吧,真是个废物!白辰!”
“在。”黑袍人应声上前。
苏怿紧紧盯着那黑袍人,这到底是虚幻还是什么的,给他带到何时何地来了!
玄衣人向白辰使了个眼色。
“是。”白辰应道,随即将身后的侍女揪出,迫使她跪地。
侍女被强摁跪在地上,这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她有些茫然,疼痛感使她美丽的眼中泛起泪光:“君上……君上?这是怎么了?”
“让你跪就跪,可知错了吗?”白辰说着,抽出剑身横在她的颈项前。
剑刃轻浅地划开她的脖颈,血肉绽开的痛楚让她明显慌了神,瞪大眼睛问道:“我何错之有?我……我……”
“你竟敢偷瞄少主玩乐,莫非是想外传!”白辰挑断她的手筋。
侍女凄声尖叫:“啊!我没有!我不是!我明明是跟着君上……”
“如此苍白的辩解!”白辰又笑着挑断她的脚筋。
好一个莫须有!白兄怎会如此残忍!苏怿心想,反正能够操控,必须有所行动。
玄衣人却一脸悲悯地看着孩童:“你信吗?”
苏怿首次见到孩童因极度恐惧而浑身颤抖,如筛糠一般,他战战兢兢地抿着唇,脸上毫无血色。
“兰子骆,聋了吗!”玄衣人吼出声。
什——么?
这孩童竟然是兰子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