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方震惊良久，原地沉思，随后一把夺过白络手机，在上面定了连续十二个闹铃。

每隔五分钟就要被叫醒一次的白络：“……我不会迟到的。”

签了合同就好好拍，不迟到不早退，不轧戏不乱改词不念“一二三四五六七”，接受加班，偶尔忍受发癫的同事和说教欲大发的上级，是很基本的职业素养。

翌日一早，白络顶着飞扬的头毛出门，脸埋进冲锋衣领口，到达围读地点时灯都没亮。

他也懒得开，在黑漆漆的房间里挑了个长桌边角的座位补觉，五分钟后工作人员扛着一箱矿泉水进门，气喘吁吁摁下开关，眼前倏地一白，刚抬头就望见了角落猛然出现的一团黑影。

工作人员：“鬼啊啊啊啊——————”

白络：“？”

怎么，这还是座凶宅？

足以掀翻房顶的尖叫声中，他一脸茫然地摘下外套帽子。

正四处逃窜的工作人员：“……”

“白、白络老师，”她们欲哭无泪，“您怎么穿一身黑啊。”

“……不好意思，”白络也猜到自己吓人，忍不住摸了摸鼻子，又有些想笑，帮着她们将矿泉水搬进来，“那我下次换一套——白色？还是红色？”

工作人员跟着想象了下那副场景：“……”

救命！还是很恐怖啊！！

“白络老师可以晚点来，没关系的。”

这两人也是经验丰富的统筹助理了，跟过不少剧组，见过架子大、找各种借口拖延，甚至觉得越晚到达咖位越大的演员或流量，头一次见这种有了出圈角色、还宁愿缩在小黑屋里睡觉的艺人。

而且看上去懒洋洋的，很好亲近的样子。

助理默默心道，有点像腌入味了的咸鱼。

“看上去没化妆啊，素颜这么牛的吗？”两人又偷瞟了一眼，咽了口唾沫，闷着头窃窃私语，“我要是长得这么爽，出门都得劈叉走路。”

“我听见别人形容他‘手指能动就能火’……”

“正常啦，我常追的那个吐槽博主，最新视频是锐评流量小生演技，要么丑得千奇百怪，要么台词像AI语音包，re到谢怀昭的时候，博主说自己光看脸了，压根没注意到演技，隔天就被其他家举报成白络粉丝了。”

“实话伤人呗，你不知道，我之前遇见的那个演员啧啧啧——”

“哎呀你小声些……”

白络又回到了他的靠窗宝座，阳光和煦，离主位和会议显示屏很远，就像大学水课上避免和老师对视、最受欢迎的最后排。

两个统筹助理显然也这样想，心照不宣又磨磨蹭蹭地坐在他身后。

又过了十来分钟，更多的剧组人员也陆陆续续地到了，主要是摄影组、道具组、导演、编剧和制片在开机前的会面，大多一脸倦容地进门--抬头--被白络惊得后退两步--又靠近--打招呼--在隐蔽的角落框进白络自拍一张。

“这样会不会显得我们很不专业啊。”有人忧心忡忡，按拍摄键的手指却没停，被身边的老熟人一个肘击。

“知道不专业还干，真是服了你了。”熟人嫌弃地啧了一声，沉默片刻，又慢慢伸出手比耶，“……诶，帮我也拍一张。”

“……呵。”

石淮进门时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

经纪人这回没跟着他，身旁只带了两个艺人助理，白络微微偏头，想了想，对他打了个招呼：“早上好。”

石淮不冷不热：“你好。”

……好歹是回了。

白络和艺人助理齐齐呼出一口气。

石淮没扭头，余光看了他一眼，很快又瞥开视线，和白络隔开几个座位坐下。

“许镜言还没到？”

“许老师和章老师一起过来，”到得很早的统筹助理低下头，快速看了眼群消息，“已经在路上了。”

石淮就“哼”了一声。

五分钟后，许镜言和总制片人一齐到场，章陌蹦蹦跳跳地跟在许镜言身边，进门后先扯住了总制片的袖子。

“今天要围读一整天呢，累死了。”章陌撒娇道，“姑姑，给我们都订一杯咖啡吧？”

总制片人是位不到四十岁的职业女性，穿着干练，皱纹不深，看着竟然和一米八五的许镜言差不多高。

章陌拽着她的胳膊摇晃，她就笑了一声，从提包里拿出手机：“好，你决定吧。”

“谢谢姑姑！”

“真宠啊，”白络身后的剧组统筹啧了一声，忍不住有些咋舌，“有钱到带资进组，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长得的确可爱，也容易有观众缘，不愧是优质omega。”

“omega是这样啦，要不怎么说娱乐圈A和O多呢，基因优秀，天生就要比咱们这些beta漂亮。”

“这倒也——”

统筹下意识瞄了眼白络。

……未必呢。

没发现大半个房间人的视线都在朝某位beta偷瞥吗？

窗侧，男生还在支着头看剧本，桌下空间不大，他的膝盖委委屈屈地并在一旁，一道黑影就突兀地从发顶垂落了下来。

白络：“？”

谁挡他的光？

他掀起眼睫，看见昨晚刚见过面的男一号此刻正躬着身，一只手撑在桌面，唇角微扬，略微含笑地注视着自己。

“这个位置似乎没人，”许镜言礼貌道，“我可以坐在这里吗，菲尔温？”

白络：“……”

他瞥了眼手上的剧本。

男四号，菲尔温。

国际警署探员，侦探小分队新成员之一。

傲慢、狡黠。

目中无人、性格恶劣。

这一角蓦地就静了下来，总制片没出声，目光隐隐打量地扫过白络的脸。

“……当然。”

片刻后，男生笑了声，抬起头，面上猝然变了神色。

他如同剧本中两人初见时那样，眯着眼，轻佻又戏谑地一挑眉：“但搭讪可不是这样做的。”

“没人告诉过你吗，爱玩侦探过家家的学生社长。”

白络单手撑着下颌，撩了下不存在的长发，双腿交叠，慢条斯理道：“你的开场白……真是无聊透了。”

……

一片静默中，许镜言低下头和他对视，半晌有些缓慢地眨了眨眼。

总制片也勾起唇角。

捂住脸又叉开手指的摄影组：“哇哦~”

“这、这也太对味了！”编剧伸长脖子，眼神发亮，悄咪咪地紧揪住身旁人的手。

“之前发现白络脾气那么好，我还怪不习惯的。”她小声感叹，“这么牛的脸，就该一巴掌扇过来让被打的人爽爽。”

依稀听到只言片语的白络：“……”

好荒谬的对话。

这剧组对劲吗？

甚至连其余的工作人员也笑了起来：“诶呀，两位老师在一块真是赏心悦目——突然之间就变得充满干劲啊。”

他们一边乐，一边忍不住地对望一眼。

他们这些人，拿着不高不低的工资和频繁喘不过气的日程，能在这行干这么久，多多少少仍是有些热情和梦想在的。

在哪里都是打工，能挑一个有爆相、前景佳、不作妖的潜力股当然更好。

见过太多一夜爆红又昙花一现的流量泡沫，或是勤勤恳恳、数十年如一日的无名演员，艺人值不值得挖掘、发展的上下限在哪里——几乎是第一眼就能看出的事。

“许镜言是近五年获得最佳新人奖的、最年轻的beta；石淮已经签约了大导工作室；章陌是舞蹈学院毕业的omega；至于白络……昨天谢怀昭角色月榜热度登顶了吧？”

“真吓人，要不是曝光不够，人气还能再涨点。”

副导松了口气：“都是天赋与运气缺一不可啊，目前的片酬也不算高，这样的演员，咱们剧组竟然捡了好几个——齐导！”

刚看着许镜言在身边落座，白络转过脸，循声望过去。

齐一帧还是戴着那顶黑色鸭舌帽，垂着头，进门时视线先在房间里逡巡了一圈，然后不经意地投向了某个明显心虚的beta，一顿，又去瞥另一侧的总制片。

女alpha微笑着点点下颌：“人都到了，齐导。”

“好，”齐一帧在长桌最后一个空处坐下，恰好在章陌和石淮之间，摘下口罩，伸手接过统筹递来的剧本，没说多余的话，“那我们开始吧。”

“唰唰”的翻页声，白络和其余人纷纷低头。

第二次参加围读，《侦探社2》的剧本比《鸾飞塞》薄了不少，但电影相对电视剧而言，每个场景的信息密度更高，需要在短时间内展现人物弧光，把握角色台词和心理活动的侧重点也有所不同。

而前作《侦探社1》作为齐一帧操刀的首部电影，起初无人看好，上映后却以黑马之势横扫整个档期，回报率超500%，几乎一举捧红了包括他自己在内的整个制作团队。

有人评价他眼光毒辣，了解年轻市场的爽点偏好；也有人觉得商业片而已，缺乏内涵，不过是投机取巧。

但许镜言及石淮两个新人的表现无可辩驳，也自然作为主角，延续到了续集电影的拍摄之中。

时间已经过去半小时，白络从自我介绍后就没再开口，垂着眼睫，神色难得认真地划着笔记。

“……这个时候应该是主角黎川第一次受邀参加世界名侦探比赛，他刚下飞机，风尘仆仆，并且希望在这里找到姐姐失踪的线索。”

对面的编剧之一手指点着纸页：“黎川还只是个大二学生，不应该在面对罗叔的考验时，表现得这样沉着冷静吧？要不要加些深呼吸、或者敲膝盖的小动作？”

“恰好相反，我不这样觉得。”

许镜言语气斯文，但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黎川的成长线在第一部破案结束时，已经进入到一个新的节点，在某种意义上算是暂时的完成体。观众不会希望看到一个极端理智的人，在第二部电影的开篇就露怯的。”

“可是……”编剧依旧有些犹疑，“即便是天才，也需要有裂缝啊。”

“他当然有，但不会是在面对罗叔的时候。”许镜言温和说，“黎川的裂缝，在第一部里是姐姐的失踪，而在第二部——”

白络正握着荧光笔划来划去，注意到一旁的男主角顿了下，忽然偏过头看了他一眼。

白络：“？”

两人面面相觑。

半晌后，许镜言又微笑着收回目光。

“——大概是其他的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