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该震惊的洛川宁倒是淡定，垂眸看向矮了他大半脑袋的顾雨霖，“关于我父母的意外，你知道吗？”
“我当时在塔里。”顾雨霖收回手，“事故发生后几天我才接到消息，没能及时赶到，抱歉。”
“那我六岁开始到十二岁的记忆消失，你知道原因吗？”
顾雨霖摇头，神情诚恳，“你告诉我，我才知道有这么回事。”
“既然你和我妈妈相熟，为什么之前不告诉我？”
“告诉你，然后呢？”
她只是认识他母亲，与他并没有任何关系。
“那为什么不一直装下去？”洛川宁红了眼眶，“既然不想认识我，就保持距离好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道理他都懂，却忍不住心底汹涌而出的委屈，像小孩丢了自己珍贵宝物的委屈。
顾雨霖先是一呆，随即慌乱起来，“我只是想让你在塔里能开心点，不是想欺负你——”
听到她的话，洛川宁眼眶里的泪像线一般落下。
“开心？”他边流泪边笑，“你看我，像开心吗？”
他不明白为何会这样难过，只是这种被玩弄的情绪，似乎曾经体会过。
如今不过是重蹈覆辙。
河边，蹲着吹冷风的人又多了一个。
沉默的氛围很快被打断。
江彦抱住双膝一屁股坐在地上，吐槽说：“腿麻。”
顾雨霖依旧在亚洲蹲，转头幽幽看江彦，“这里脏。”
江彦本想让她自己解决，但看她这么可怜，从外套口袋里翻出塑料袋，展平铺在地上。
“你真厉害！”
顾雨霖开开心心坐在他旁边。
“你也厉害。”江彦摇头。
把一个大男人搞得哭唧唧跑了。
他哪能想到，居然能看见洛川宁红着眼表示想冷静掉头离开的画面。
“我——”
顾雨霖低声说：“真的只是想他在塔里过关的时候能轻松点、开心点。”
“因为他是你侄子？”
“嗯。”
江彦只是开玩笑，没想到她真应了。
他被噎住，“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小朋友，我不是在开玩笑。”
“长辈，你可不像。”
“不好意思啊～我就是这样。”
“有没有人说过，你没有心？”
“很多。”
“你怎么想？”
“我是不懂什么是有心，但我明白什么是责任。”顾雨霖说，“以前我没照顾好他，现在他长大，我们又遇见，总得帮点忙。”
“想法没问题，方法有问题。”
“我知道了。”
正准备斟酌用词的江彦一愣。
这就知道了？
“能够提供通关的证物都已经给了他。”顾雨霖撑着地面站起身，“现在开始，我会按他所说，保持距离。”
她转头对江彦笑笑，“小朋友，谢谢你的提醒。”
“那你不问他的想法？”
“你喜欢草莓味还是巧克力味？”
江彦毫不犹豫，“巧克力。”
顾雨霖从挎包里掏出一根巧克力味棒棒糖，丢进他怀里。
“我没有心啊～没有心的人，怎么会在乎别人的想法呢？”
江彦冲她的背影大喊，“我想再问一个问题！”
顾雨霖在石桥边转过身，“你想问什么？”
“你是不是寒江雪的会长？”江彦胸口砰砰直跳的心脏越来越按不下去，心跳声在耳边轰鸣，“那个据说通关第七层的玩家？”
他知道这个可能性很小。
毕竟一百多年过去，当时再年轻的人也会死亡。
桃花源现任会长芦丁就是个例子。
顾雨霖再怎么保养得当，也不可能违背人类生老病死的生理规律。
“他啊。”顾雨霖趴在石桥的雕花栏杆上，“现在生不如死。我不是寒江雪的人，也不是五大公会的人。”
她问：“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江彦想了想，“很高兴认识你。”
顾雨霖笑笑，“改变想法的话，可以退出特调局来找我。”
那倒不用。
江彦目送顾雨霖离开。
又坐了一会，对着河水整理过发型，江彦起身准备出发去攻略中提到的公馆看看情况。
刚转头就被吓了一跳，差点脚滑跌入河中。
洛川宁默不作声站在他身边。
来了居然也不说一声！
江彦拍拍满是草屑的裤腿。
到底想吓死谁。
“烛天在房间睡觉，Sirius不在酒店。”洛川宁没有问顾雨霖为何不在，“他多半是去了公馆。”
江彦便也不提，“我去公馆。”
“一起。”
目的地位于远离繁华大道的偏僻小道，洛川宁和江彦在院子外围观察一会，立刻察觉到不对。
“明哨暗哨都没有。”
江彦将耳朵贴在院墙上努力去听里面的动静，“npc转移据点？”
“有这个可能。但如果是我，我会留下一部分人作为诱饵，骗玩家上钩。”
第五层npc能够达到这个水平，那他们想达成通关条件就很难了。
江彦轻松一跃，指尖搭在满是玻璃渣和带刺铁丝网的院墙边缘，微微用力，整个人蹲在院墙上。
他一眼看清院子里的情形，转过头看向下方的洛川宁，“直接进来。”
说完，他翻身跳下院墙。
洛川宁绕到大门，伸手去推。
沉重的铁门轻易被推开，院内空无一人，孤零零的房屋屹立在中央。
江彦站在房屋前，见洛川宁走来，“这个据点已经被攻击。除非达成通关条件离开，我们接下来的时间都要防备npc暴动。”
洛川宁看向半敞的房门，倒在地上的npc不知临死前看见了什么，被血淋透的半张脸露出一只惊恐的眼。
“是为了停止清扫计划？”
江彦不赞同这个想法，“这只是其中一个据点。”
早期BIS还在第三层时，桃花源会长曾用过这个办法强硬通关。
在BIS升至第四层时有玩家想复刻这个办法，可惜这时npc经过升层已经与之前有所不同，那名玩家没能对相关npc赶尽杀绝，引发npc暴动反噬。
那一次，甚至没有玩家能离开关卡。
走廊上倒着几个被袭击的npc，洛川宁和江彦各自蹲下身检查。
看清npc脖颈处的伤口，洛川宁转头看向江彦。
江彦也看着他，“红名。”
在玩家论坛有记录的红名并不多，洛川宁搜刮记忆，没能找出合适的选项。
洛川宁正想起身，发现江彦视线落在他口袋，“怎么？”
“顾小姐带走的红名是不是在你这。”
简单一句话在洛川宁耳边炸响。
洛川宁刻意忽略心底那点异样，伸手去摸口袋，发现除了那个小碗，居然还有一张粉色便签。
阿拉丁神碗：伸手进去想到什么就能取什么～
洛川宁将便签放回口袋。
他们找到一间办公室反锁，洛川宁伸手进去，果然抓住了什么。
稍一用力，洛川宁眼睁睁看着一道人影被他捞出。
这人中等身材，脸上一道长长的刀疤。
“刀疤李。”
江彦一眼认出对方。
“你认识？”洛川宁问。
“茶馆名单上有他。”
两人说话间，刀疤李清醒过来。
他刚睁开眼甚至都没看清洛川宁和江彦长相，一声不吭，直接动手。
刀疤李抬腿去拦站立的洛川宁，手指勾成鹰爪，伸向蹲在他身前的江彦。
洛川宁折起右腿躲过，旋身半空调转方向，膝盖击中刀疤李的太阳穴。
刀疤李倒向一边，手脚颤抖，半天没能起身。
江彦仰头向后避开，如果不是平衡力好，肯定要摔个屁股蹲。
他慢慢收回脑袋，扶住后颈，“急什么？”
刀疤李终于恢复神志，他甩了下头，看清楚面前的洛川宁和江彦。
虽然抵触，但明显，他没有刚清醒时那么紧张害怕。
洛川宁示意他身边，“动手的是谁？”
刀疤李转过头，看见地上躺着枉死的npc。
他收回视线，不吭声。
“不说吗？”洛川宁拿出小碗，“你也可以永远不再开口。”
刀疤李眼神闪烁，显然是畏惧洛川宁手中的道具。
“代号x的杀手。”他补充道，“但我不知道是谁。他们用锯齿刀，只攻击脖颈，明显是代号x的手法。”
按理说，玩家们应该都认识这种伤口。
刀疤李打量起面前的两人。
江彦歪头与死不瞑目的npc对视，想象可怖的伤口出现在自己脖子上，忍不住摇头。
洛川宁问：“他们的目标是DCT猎魔人两位会长，还是顾小姐？”
刀疤李愣住，“顾小姐？”
江彦立刻换称呼，“大佬。”
刀疤李总算确认面前这两人是一般玩家，彻底松口气，“代号x的目标只有大佬。”
这几乎是塔内公认的事实。
“那你做了什么？”
洛川宁身子前倾，凑近刀疤李，一双黑眸冷到瘆人，“说说看。”
刀疤李没想到他认定的一般玩家居然会散发出与顶级玩家相差无几的压迫感，支撑身体的胳膊打了个颤。
“……我，我没有。”
他话音刚落，刀疤李耳边一阵冷风，拳头砸中墙壁的震动透过头骨传到脑海。
“说。”
“我什么都没来得及做……代号x联系我们也只是让我们给大佬弄点麻烦……像偷袭、跟踪之类……”
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江彦立刻靠近房门，手中紧握刚从死去npc身上顺的枪支。
洛川宁将刀疤李收进小碗，谨慎地躲进墙角阴影。
屋内静悄悄，门外走廊的对话隐约传来。
“怎么会这样？！”
“你去楼上看看电报还能不能用，将这里被袭击的消息传给其他据点。”
“你们去二楼，确认重要文件是否丢失。”
“你们，一楼继续搜查。”
江彦凑近门板，听出脚步声共有六人，其中三人上楼，另外三人留在一楼，有一道脚步声冲他们房间而来。
他朝洛川宁比划手势，紧贴墙壁站好。
房门被推开，江彦出手快如闪电，按住来人肩膀将人拖进房内，另一只手举起枪口顶住对方的太阳穴。
一系列动作下来，还不忘关门。
这人刚想开口大喊，洛川宁将小碗扣在他脸上。
眨眼间，人便消失不见。
“一个在对面房间，一个在大厅。”
江彦轻声问：“你选哪个？”
想去对面房间，必定会被大厅的npc看见；想去大厅，必定会惊动上面楼层的npc。
为了避免腹背受敌，他们只能同时行动，尽可能避免被npc察觉。
“我去大厅。”
枪响吸引了所有人注意力。
发生事件的场所位于长街最热门的商场，精心打扮的顾客花容失色，夺门而出。
商场五层，Sirius靠在扶手边朝下看。
路过的行人纷纷尖叫四散而逃，看起来一切都乱了套。
酒店套房里睡觉的烛天被吵醒，揉了揉眼睛，来到窗台前张望。
不远处码头搬运工人似乎早已习惯，依旧按照原有节奏干活。
码头最大那条船的船头盘腿坐着船老大，他叼起烟斗，吐出一口烟圈。
甲板上船员整理缆绳，被动静吸引看过去。
“又开始了。”
这么说着，他们继续低头干活。
高高的桅杆上，一道小巧的身影欢快地荡起双腿。
看似平衡的秩序，已然开始走向崩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