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回江都的路上，唐偌难受得几乎无法开车。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性格里的缺陷。
所以才会在感情里惶恐不安，害怕付出真心后什么都换不回来。
她计较得失，权衡利弊，规避风险，把一切可能产生的问题摆在穆云栖面前，好像不断地说，看吧，看吧，这些就是我们之前的距离。
她接受自己懦弱、胆怯且死不悔改。
是她自己放弃了朝前走的机会。
是她自己把穆云栖弄丢了。
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才到了苏梅家。
门一开，苏梅哭得梨花带雨：“唐偌，我……我……我怀孕了。”
唐偌胸腔里压抑着的情绪立刻被惊诧和担忧取代，她进屋抽出纸巾给苏梅擦眼泪，又问：“多久了？”
“两个多月了。”
苏梅理了理自己被泪水打湿的头发，深深吸了一口气，情绪才稍平静了一些。
可不过两秒，她的嘴又瘪了下来，控制不住地抽泣着。
“你俩意见不一致？”唐偌问。
苏梅点点，哽咽着道：“你收留我不？”
唐偌一边挽起袖子，一边问：“箱子呢？我们收拾东西，走。”
上了车之后，苏梅眼眶依然潮湿，咬着唇愤愤道：“我们结婚的时候就说好了不要孩子的。”
唐偌单手开车，另一只手给她递去纸巾盒：“他现在要你生下来？”
“嗯，他凭什么？我们结婚之前说好了丁克的，还白纸黑字写清楚了，他凭什么现在要我生下来？”
唐偌道：“既然你不想生，那就不生。”
苏梅情绪激动，擤了下鼻涕，继续道：“结婚没多久两边父母就开始各种催，什么年纪大了生孩子不好，没孩子将来老了会很惨。我妈甚至给我发了好几篇男人中途反悔丁克，背着原配跟年轻女人生孩子的新闻。”
苏梅后槽牙咬得紧紧的，好半天才松了一些，又道：“张维彬被他妈催急了，试探着问过我两次，将来我们要是老了怎么办。我还没想好，也没有做好备孕的准备，结果上个月发现自己怀孕了。”
“他不要我去做人流，他说他是故意让我怀的。我好气好气，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跟我商量，明明可以商量的，他非要用这一招。”
唐偌忍不住骂了一句：“他怎么能这样，太过分了。”
“他见我发火了，才改口道歉说自己是被他爸妈逼得没办法了。”
唐偌又抽了一张纸巾，哽咽着道：“他一个怂货，一辈子没担当。”
到家之后，唐偌放下手中的行李，问苏梅：“你饿不？”
苏梅情绪稳定了一些，坐在沙发上嘟囔着：“我想吃你煮的面。”
“刚好买了一些牛肉，给你做牛肉面吧。”唐偌说着取了围裙套上，去冰箱里拿牛肉。
苏梅走进厨房，四处翻翻找找，想先薅些吃的垫垫肚子：“你这一期要拍牛肉吗？”
“上周就拍完了，回了浦镇一趟，还得过几天才剪得出来。”
没一会儿，面就煮好了。苏梅只吃了几口，便不想再动筷子了。
“吃完了再慢慢说，不管要不要这个孩子，你都得把你身子给养好，人生苦短，食字天大。”唐偌坐在她对面劝道，“再吃一些吧，待会儿给你做好吃的。”
“吃不下，反酸，天天都想吐。”苏梅说着说着，脸上憋屈的表情更加明显了，忍不住骂道：“吃又不能吃，睡又睡不好，天天都难受死了。”
唐偌叹了口气，问：“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苏梅态度坚决：“我不要，没有备孕，什么检查都没做。最重要的是，我根本就没有做好生孩子的心理准备。”
“你爸妈他们知道这个事儿吗？”
苏梅将手中筷子重重放下，骂道：“最气人的就是这个，他知道之后就立刻跟我爸妈说了，我爸妈就跟我说，如果我把这个孩子打掉，他们就不认我了。他们今天就是要过来当面和我谈，张维彬去车站接他们，你就来找我了。”
“然后我就把你拐走了。”
唐偌忍不住挠了挠后脑勺，极其无奈地道：“你还是先跟你爸妈说一下你暂时不在家吧，不然他们得担心。”
苏梅怯怯地看了唐偌一眼，低声道：“刚路上发了消息了。”
眼下也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唐偌问：“那现在你怎么打算？”
“你要陪我去医院做手术，你得当我家属给我签字。”
唐偌翻了个白眼：“那张维彬拿刀砍死我，你得当我家属给我收尸啊！骨灰盒记得给我买最好的。”
苏梅抿了抿嘴，没有跟唐偌斗嘴，反而认真严肃地问：“如果是你的话，你会不会要？”
唐偌倚在凳子上，神色松弛：“我问你哦，如果张维彬没有这一招，你会不会跟他商量生孩子的事儿。”
苏梅蹙眉想了片刻，点点头道：“会。”
“你不想要这个孩子的情绪里面，除了你担心这个孩子会有问题以外，是不是还包含了对张维彬这种行为的愤怒，你不想顺他的意？”
苏梅没有说话，脸上的表情更加凝重。
“如果你本来也打算要孩子，但是因为张维彬你就不要这个孩子了，这件事将来会成为你和张维彬婚姻里一个点燃的炸药包。如果你还没有考虑清楚，那就再慢慢考虑，不是明天就必须要想出结果来。”
苏梅摇头：“我还是怕，我怕自己会后悔。”
“那就后悔呗，这是你自己做的决定。”
苏梅急了，嚷嚷道：“你别老让我自己做决定啊。”
“其实你还是想要这个孩子是不是？”
苏梅不说话。
唐偌紧抿着唇，半晌才道：“这个孩子健不健康我们可以去医院检查，孕期好好把营养追上来，现在月份还小，应该都还来得及。你生张维彬的气，就去告诉他，去骂他打他跟他提条件都行。”
苏梅嚷嚷道：“你好烦啊，我现在更不想打掉了。”
唐偌不再发表意见，只道：“你自己想吧。”
苏梅又吃了几口面条，像是缓了过来，换了个话题道：“我看你有个视频快破百万了。”
“嗯。可能是平台推新吧，不过就这一个播放量好一些，后面的播放量也都差不多十多万的样子。”
苏梅安稳道：“受众不一样，已经很不错了。后面慢慢会好的。”
“嗯。”唐偌一边说，一边找了条毯子卷起来放在中间，“我把这个放中间，免得踢到你。”
两人躺在床上，过了半个多小时，苏梅轻声问：“你睡着了吗？”
“没有。”唐偌问，“你睡不着？”
“嗯。”
唐偌翻了个身，听见窗外的虫鸣，轻声道：“苏梅，我很怕因为自己说的话，让你把这个孩子生下来，却过得不好。我会害怕哪天你因为孩子的事情而抱怨我，我也会因为自己说过的话而自责。所以你问我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逃避，是把这个选择权还给你，不害怕担这个责任。”
苏梅问：“那你为什么要说呢？”
唐偌深吸了一口气：“这个责任担着就担着吧。”
夜色中苏梅突然咯咯一笑，撇头看向唐偌：“你帮我带孩子，我就不怨你。”
几秒之后，唐偌回道：“你死了这个心吧。”
苏梅笑得浑身都在抖，唐偌将身体翻到苏梅一侧，平静地道：“我今日下午哭了一场，很难受，所以就来找你了。”
苏梅的笑声迅速沉了下去，问：“怎么了？”
“我总是会想到穆云栖。”
苏梅也换了个姿势，面朝唐偌道：“很难受吗？”
“很难受，难受到我必须来找你说话。”
“你们没有再联系过了吗？”
唐偌无奈地笑了笑：“没有，他把我拉黑了。”
“那你可以去找他。”苏梅话音刚落，又醒悟一般道：“算了，你肯定不会。你啊，就是太拧巴了。”
唐偌的眼角划过一滴眼泪，悄无声息地落在枕头上。
她不敢发出声音，怕苏梅听到，只好翻转身子道：“我把事情搞砸了。”
苏梅突然起身打开台灯，将放在床头的手机拿过来：“你看吧。”
是三个月前穆云栖刚去万和市的对话。
真走了？
嗯。
不打算跟她说一声，好好告个别吗？
不用了，她说得很清楚了。
你要知道她其实很多时候都词不达意，她选择和你在一起，已经用了很大的勇气，也许只是一个小意外，就能把她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给吹灭。
不是，是我不值得而已。她宁愿放弃这段感情，也从来没有想到如何去解决这些问题。
唐偌把手机还给苏梅，想要说点儿什么，却觉得浑身都像是被野兽撕咬着一样疼。
“我要是你，我就去找他。”苏梅心疼地看着唐偌，“这种事儿不丢脸，不敢面对才丢脸。”
第二天一早，陈维彬便开车来接苏梅。
苏梅在唐偌的房间里，洋洋洒洒地写了好几页的协议书拿出去给陈维彬签字，这才又拖着行李回了家。
唐偌一个人窝在床上，去翻了穆云栖给她发过的视频。
和师兄的合作似乎结束了，字幕上再没有出现过他的名字。
微博的最后一条微博还停留在一年前，他们刚在一起那天。
有一条半个月前他赞过的微博，唐偌点开，顺着那条微博，很快就找到了那个叫郭锦鹏的室友的微博。
然后她看到了新鲜的穆云栖。
一群朝气蓬勃的年轻人围坐在一起，夜色之中每个人的脸都被闪光灯照得白皙透亮。
穆云栖身边是那个毕业时为他整理衣领的女生，依然大气而沉稳。
她点开评论和赞，找到了那个女孩的微博。
置顶照片里，她把周围所有人都裁掉了，只留下了穆云栖和自己。
唐偌觉得自己像一个失败的偷窥者，趴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窥视着别人的幸福。
中秋节之后，唐偌更加卖力地拍摄视频。
为了在众多同样题材的作品中杀出一条路来，她开始拍摄制作周期很长的作品，将大量的素材分门别类。
等她看到兴诚发来的邀请函时，离回复截止时间已经不到三天。
她还在犹豫，秦如松打来了电话：“年底的兴诚盛典你要去吧？我看到那个新人奖里面有你的名字。”
唐偌问：“干吗？难道你要去？”
“公司要派代表去，我不想去。但要是你跟穆云栖去的话，那我也可以过来找你们。”
听到穆云栖的名字，唐偌的心猛地一跳：“穆云栖要去？”
秦如松不知道她和穆云栖之间的事情，觉得奇怪，问：“他没跟你说啊？幕巢每年都是协办单位，他肯定要去帮忙的。”
唐偌的心几乎要从胸口跳出来：“那……那是不是要上台领奖啊？”
秦如松在电话另一头失笑：“那肯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