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邦年年不落朝贡,足彰我朝威仪。朕此杯酒敬诸位爱卿,共祝我朝国运昌隆,盛世千载!”
皇帝邀请大家共同举杯,目光掠过众人,在下席的晚雪身上稍作停留。
晚雪似有察觉,仓惶收回投向宁王妃的视线,杯中琼浆映照她双颊绯红,心弦微颤,强装镇定向皇帝传送秋波。
宇文曦笑了下,虚敬她一杯,转而笑盈盈看回身边的叶贵妃。
叶贵妃心思全在宇文皓身上,没注意到皇帝眉间不悦,直到小皇子偷偷拽她衣袖提醒。
宇文曦轻咳一声,语气轻柔如常:“瞧什么呢?”
“宁王与王妃如胶似漆的模样,令臣妾回忆起往昔在东宫的时光,一时恍了神。”叶贵妃流利应对,笑容里似有深意。
那时他仅有太子妃和两名侧妃,她还是屋里伺候的宫女,却得他青睐,日日红袖添香在侧,他也只为她亲手簪花。
宇文曦遭此反将心里犯虚,且笑不语。
席间气氛微妙流转,众人心中各有算计,青玥寻个契机偷偷倒掉杯中酒。
大长公主留意到青玥的小动作,结合席前长阳侯夫人的揣测,脸上满是欣慰。
宇文皓动作慢众人一步,余光在太后与皇帝之间流转,揣摩二人神情。
太后不动声色挪开观察,转头与几位诰命夫人言笑晏晏。
皇帝终于顾到他的亲弟弟,“幺弟怎么不饮?你幼时可是常缠着父皇,讨贡酒喝的。”
“皇兄记性真好,那时年幼无知,而今真真切切懂了什么叫酒不醉人人自醉。”宇文皓淡然一笑,垂眸看向身旁人,腾出一只手与她交握摩挲。
恩爱的场景引得席间侃笑议论不断,宇文皓得意享受众人艳羡,少顷松开,“臣弟敬皇兄。”
言罢托着杯底仰头欲饮。
“皇叔!”小皇子突然惊呼,打断了宇文皓的动作。
宇文皓顿住,挑眉看过去。
小皇子指着他杯中酒,满脸天真问:“皇叔杯中的酒颜色好深,是不是比旁人更好喝?”
青玥闻声比较,并未发现有何不同。
满殿人纷纷注目,疑惑间,小皇子端着母妃面前的酒壶,小跑到宇文皓跟前,一把抢过他杯中酒倒掉,仰着天真的脸庞笑嘻嘻道:“稷儿为皇叔斟一杯。”
***
宇文皓在宫里布置的眼线,前一日传出密报,称叶贵妃欲在中秋宴动手脚对他不利,原打算将计就计再闹一出好戏,未料被她的儿子搅了局。
回府路上不断回味宴会上的情形,觉得意外又精彩。
“以为她做事不谨慎,轻易走漏风声传到本王耳中,原来故意露马脚示好的,是个精明角色,本王小瞧她了。”
青玥听他说完其中曲折并不欣喜,平静的目光直直刺过来:“如果六皇子不出来阻止,你是不是又要喝下毒酒?”
宇文皓微微一怔,没有否认。
“王爷对自己的命就这么无所谓吗?”一双眸因为生气而泛起冷光,如水洗过的玉石一般透亮。
宇文皓看的挪不开眼,生气是因为在乎,心里被灌了蜜,竟然不自觉笑起来:“本王心中有数,死不了,更不会轻易让丫丫年纪轻轻守寡的。”
什么时候还开玩笑!
“宇文皓!”自负的态度更令青玥气结,双手紧紧攥在一起尽力压下情绪:“任何事都难保万一!”
连名带姓喊他可见是真动怒了,宇文皓收敛笑意,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抚:“好啦好啦,是本王不对,保证没有下次,好不好?”
青玥才不信他:“你上次受伤也保证过,还不是当屁放了。”
气急了什么粗话都往外蹦,宇文皓失笑,被瞪一眼赶紧摆正姿态,“那王妃给立个规矩?”
青玥拧眉想了一会儿,郑重威胁:“你若再如此轻率,我便再不管你。”
宇文皓闻言目光深沉地盯着她看半晌,涩然苦笑,用力将人拢进怀中,低沉嗓音透着无奈:“你最知道往本王命门上说。”
明明会说软话偏要先气她!青玥耸了耸鼻子,顺势在他脖子上狠咬一口泄愤。
宇文皓吃痛却未躲闪,只是紧紧拥着她:“咬过了就消消气,本王命硬着呢,该担心的另有其人。”
***
慈安宫。
“太后命您先在此处思过。”桂琴嬷嬷留下一句话退出殿外,留叶贵妃独自跪在佛前。佛前香灰飘落,更显孤影凄凉。
一炷香燃烬,殿门推开,太后缓步而入,脸色铁青,眼中怒火恨不得烧了她:“你可知罪?”
叶贵妃低头垂眸,轻声答道:“臣妾未管住稷儿。”
没人教唆一个小娃娃能做出什么?
太后气结:“阳奉阴违,你简直不把哀家放在眼里!”
“臣妾不敢,也没有做忤逆太后旨意之事。”叶贵妃坚持不认。
“给你机会不要,那就休怪哀家无情!”
太后冷笑,满腹心机的贱婢,竟然妄想抓她不能下明旨的漏洞脱罪,以为这样就能拿捏她吗?
转头吩咐桂琴:“去传哀家懿旨,贵妃叶氏忤逆犯上,即日起禁足宫中自省,六皇子交由淑妃抚养。”
听闻要将儿子转给旁人,叶贵妃身子一颤,眼中泪光闪烁:“太后息怒,臣妾愿领罚,只求别让稷儿离开。”
太后冷眼相看,不为所动:“你做出此等悖逆之事时,该想到有此后果。”
叶贵妃泪如雨下,紧咬着唇角啜泣。
太后毕竟是从争斗中熬过来的,后宫女子惯用的小伎俩逃不过她的眼睛,直接戳破她的心思:“哀家知道你盘算什么,可你别忘了,皇帝是个孝子,他再宠爱也不会为你违背哀家,何况如今有新人争宠,你怕是高估了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
宫墙内从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仗着皇帝宠信宠爱,便以为能翻云覆雨,简直愚蠢。
叶贵妃剑走偏锋的最后筹码,确实是皇帝的怜爱,她清楚皇帝没主见,事事受太后管教干涉,但别无选择。
上了赌桌无退路,唯有孤注一掷,再度加码为自己争取更多胜算。
一改素日在太后跟前的唯诺姿态,坚定反问:“太后自信对陛下了如指掌,臣妾斗胆问一句,您可曾想过他这个皇帝当得并不舒心?”
太后没想到她竟敢如此质问,怒极反笑:“当皇帝肩上担着天下重担,就不该图个人舒坦!”
“天子也是血肉之躯,和普通人一样有七情六欲,您一味压制,令他连片刻喘息都不能,才生出从前许多荒唐事来。”叶贵妃咄咄逼人,借着为宇文曦开脱,把错处全部归咎到太后身上。
太后果然被刺激地气恼更甚,面上阴云密布,“哀家如何教子还轮不到你这贱婢置喙!”
“臣妾是心疼陛下,句句发自肺腑,先帝爷说的没错,皇位要交到最稳妥的人手上,若非您将陛下硬捧到这个位置,他不至于活得如此压抑!您口口声声为陛下,实则只为把权力巩固到自己手中,陛下有半分不从,便被您斥为不孝——”
“放肆!”太后怒不可遏,“竟敢这样同哀家说话,给我狠狠掌她的嘴!”
“太后息怒,”桂琴没有听命,上前扶着气到身子颤抖的太后,替她抚背顺气:“叶贵妃言语过激,您大可让陛下处置,别伤了凤体,更不能为此坏了您与陛下的母子情分。”
桂琴旁观者清,句句都在暗示太后别入圈套。
太后专权惯了,宁王再不敬忤逆毕竟是亲生的骨肉,眼前这个算什么东西,却敢在她跟前叫嚣!火气蹿上来,桂琴的话不仅劝不住,反倒火上浇油。
“皇帝是哀家身上掉下来的肉,哀家倾注毕生心血在他身上,他敢为了一个小贱婢违背哀家?给我打,狠狠地打,打完了丢到冷宫去,让她知道天高地厚!”
桂琴还想再劝,从门外闪进一道身影,正是宇文曦。
他方才在外头听了半程,此刻脸色十分难看,扫一眼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的人,沉声吩咐桂琴:“先带太后回去休息。”
“皇帝来得正好,看看你的好贵妃是如何顶撞哀家的!”太后怒指叶贵妃,眼中满是愤恨。
宇文曦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道:“母后息怒,此事儿臣自有决断,您先去休息。”
太后满脸不可置信:“皇帝是要袒护这个贱婢?”
“儿臣不敢,只是天色已晚,不忍心看母后再操劳伤神。”
太后铁了心:“哀家今日一定要处置她,否则天下人都会笑话我皇家无纲纪!”
“母后这是在逼儿臣!”宇文曦眉心紧锁,语气亦加重了几分,“儿臣知道您的用心,但宁王是个什么性子您心里清楚,您让贵妃当众给他下毒,打得什么算盘儿臣也清楚,您不在乎贵妃一条命,儿臣在乎!”
太后没料到宇文曦能为这个贱婢一次次顶撞自己,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哀吼:“好,好,你翅膀硬了,敢这样跟哀家说话!你在乎她,就不在乎哀家,不在乎哀家为你筹谋多年的心血吗?哀家为了你,愧对你父皇,愧对皓儿,你竟然,竟然……”
话未说完,太后气得只余下急促呼吸,结果一口气提不上,当即昏厥过去。
***
宁王府尚未熄灯,线人已将宫中变故传来。
宇文皓闻讯先是诧异,旋即朗声笑起来:“难得啊,皇兄竟还有些残存的骨气在身上!”
“一国之君总得有些底线,”青玥侧躺在榻上,困得睁不开眼。
见色起意的人有朝一日竟做出痴情汉的举动,她总觉得不可思议,打了个哈欠继续说:“就是没想到他那样的人,会为贵妃忤逆太后。”
“看似护着叶氏,实则是被戳到痛处了。”宇文皓把玩着她中衣上的流苏,言语间满是不屑,“这骨气撑不了多久,好戏还在后头。”
“嗯?”青玥没力气动脑子,勉强抬起眼皮看他,等着听答案。
宇文皓看着犯困的人,眼底笑意分明,没继续往下说,温声哄道:“都困成这样了还支着耳朵,先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