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油鳝丝,酱汁爆鱼,糟门腔,酒香草头……这是一桌他再熟悉不过的菜色,以前逢年过节,必有一天家里的餐桌上会摆出这几道菜。可看到这熟悉的景象,他心中却是五味杂陈。餐桌对面的林山人冲他调皮地笑了笑:“看着好馋人,那我开吃了?”
林山人真的是个处处为人着想,十分体贴的人,让他点菜,他却尽点些别人爱吃的,他无奈地笑了笑:“都是听我爸说的吧?其实点你喜欢的就好。”
“事先说明,我可没有特意点这些菜。”林山人两手一摊,做出一个可爱又无辜的表情,“实在是因为徐叔啊,经常抱怨养老院的菜做得,这里不考究,那里偷工减料。于是就会如数家珍,说起他这些拿手好菜。从选料调味,到烹炸煎煮,到最后出锅摆盘,说你看到一桌子菜时惊喜的眼神,说你吃得津津有味、一扫而空,每次都说得我馋虫直冒。一直想找机会吃吃看。”
这时,服务员端来了最后一道鲫鱼豆腐汤。林山人当先尝了一勺:“嗯,真鲜,快尝尝,跟徐叔的手艺比如何?”
山人此时注意到,在自己一再催促下,徐子轩才微微咪了一小口汤,便放下汤匙,眉宇之间还不经意地拧了一下。仔细回想,看到徐子轩露出这种若有所失的表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上次也是他说起徐叔记挂儿子的种种的时候!
“徐……先生?”
“叫我子轩就好。”他又喝了一口汤,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把汤匙放到一边,“其实,从小到大我都不太爱吃鱼,我特别受不了鱼腥味,尤其是鱼汤。”
“可徐叔他……”山人突然心底一片雪亮,没再继续说下去。
“没错,他说的一直都另有其人。”父亲的拿手菜都是因为那个人喜欢。他假装对这些差别对待视而不见,表现出作为哥哥足够的大度,两人打闹嬉戏的童年,也确实是他最珍惜的回忆,然而父亲的偏心一直横亘在他心底深处……
“先生小心。”服务员的声音打断了他纷乱的思绪,“红豆沙汤圆,菜都上齐了。”
……
时光仿佛突然飞逝回十多年前。
“啊,都是你喜欢的,那我怎么办?”
少年飞快地跑去厨房,很快端着锅子回来:“就知道哥会这么说,呶,这是我妈亲手做的豆沙汤,你喜欢的。里面的汤圆可是我亲手包的。”
“怪不得汤圆一个个都歪瓜裂枣的。”
“喂,哪里包的不好,你可给我全部吃完哦!”
……
“……这也是徐叔说的。我也很喜欢吃甜食,所以就点了。徐子轩?子轩……”
温和的声音将他从回忆拉回现实:原来,原来他也不是一点都没想起过我……鼻子竟有些不争气地酸起来,他冲着桌对面一脸关切的清秀脸庞微微一笑:“我也喜欢吃甜的。”
他拎着两大袋外卖,小心翼翼滑进门内。尸检台前细瘦的身影,穿着一身素白,黑发在脑后扎成一个利落的团子。她正小心翼翼抚摸、摆正台上的尸体,那专注的眼神,就好像她看着的不是一具尸体,而是她失散多年的爱人!
三伏天里,艾峰不由自主打了个抖,手上的塑料袋发出一阵窸窣声。
她的手蓦然停住,秀眉拧出一丝肃杀之气。法医名叫陈宓,她的学妹私下里叫她“洛洛”,洛神的洛,她也确实有着惊鸿一瞥的美貌。不过只要看到过她剖开尸体时那张神采飞扬的脸,这种美貌大概就会成为你挥之不去的噩梦!
“这么晚了,还在忙呢?还没吃饭吧?我给你买了好吃的,小酥肉,烤茄子,炸鸡爪……”
陈宓眼睛亮了亮,仍然没抬头,口气却是缓和不少:“黄鼠狼给鸡拜年。”
“嘿嘿,东西给你放哪儿?”艾峰正要往工作台去。
陈宓突然凶巴巴叫住他:“别弄乱我资料!”说着下巴冲另一边一张尸检台弩了弩:“那边空着。”
艾峰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一下:“那个躺过死人,也许哪个角落还留着残渣……”
陈宓不满地翻了个白眼:“我每次干完活都会把它洗得干干静静,这台子绝对比你的脸还干净!”
“好好好,你说干净就干净。”艾峰提醒自己别跟狂魔争辩,把两袋吃的放到尸检台上。
陈宓爽爽快快脱了手套,清洗完双手,走过来,麻利地打开一个个外包盒,像是全然忘记了双手刚刚才抚摸过尸体,抓起个鸡脚大快朵颐起来。艾峰一直很好奇,一个人是怎么把吃货、法医和骨瘦如材这三个特质完美地整合在一起的。她一边津津有味吃着,一边还不忘看两眼尸体,间或放下鸡爪,添干净手指,迅速在边上的笔记本上写上两笔,仿佛尸体能够促进她的食欲。
解决了一个鸡爪,她又连着夹了四五片小酥肉放进嘴里。吃完竟摇头评判道:“今天的小酥肉炸老了,不行。”
不行,她却继续吃不停嘴。这就是陈宓,挑剔,却从不会剩下任何食物。顶着皇后的名字,灵魂深处透露出深深的丫鬟气质。艾峰心里吐槽一句,突然陈宓从尸检台上抬起头看他。
“你吃没吃,一起来吃点?”
陈宓一般都不会正眼看除了尸体以外的任何人,对艾峰算是格外的和颜悦色了。所以一旦队里有事和法医处打交道,大家都把他往外推。不过这样的特殊待遇,艾峰可消受不起。被陈宓那样热切地盯着,会分分钟感觉自己像一具尸体。
“嘿嘿,别了,在这种地方,我怕吃了直接吐出来。”老实说,他连来的路上都没敢吃东西,必须保持空腹,空腹!
“嘁!”陈宓不再理他,自顾自把东西吃得干干净净,这才回过头来问他,“说吧想知道什么?”
“他们两是怎么死的?”
陈宓一挑眉:“怎么?怀疑不是意外?”
艾峰把下午得出的推论简单跟陈宓说明了一下,“所以有没有可能是先灭口再放火,或者先打晕?”
“你要失望了,两个人全身没有外伤,身体骨骼完好。鼻腔和上呼吸道粘膜不同程度灼伤,口鼻中因吸入烟尘发黑。典型的被烧死特征。”像是故意吊艾峰胃口,她顿了顿又继续说,“不过有两件事挺奇怪。”
“什么!?”
陈宓带上手套,拿起镊子拨弄着其中一具尸体:“一点,年轻的这个,身上各处还残留着不少织物纤维,脚底有动物皮胶质和橡胶残留。说明他出事前穿戴整齐。而老头就没有,光脚,背心,下半身就穿着个沙滩裤。也许真是想甩脱老头,结果不小心把自己也烧死了?”
艾峰摇头:“夜总会那边说他那晚本来当班,还特意提前请了假。如果想杀死老头又置身事外,那应该布置好一切,然后照常上班。那就根本没可能搞砸,跟他老子死一块儿了。那第二点呢?”
陈宓大手一挥,纤细的五指直插进焦尸胸前的刀口,唰地一下把黑黢黢的胸膛掰成了两半,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闪闪发光看向他:“你来看!”
艾峰直觉得空荡荡的胃里也开始有东西在翻腾,汹涌欲出了,赶紧撇开头去:“你能不能长点心啊……”
“怎么了?看看这两人胃里的食物残渣。”那个刚吃了四个鸡爪,一盘小酥肉,两根大茄子,一碗萝卜小排汤的女人,口气里满是无辜。他不知道这丫头神经到底是什么做的?
“你,你直接跟我说就好……这种烂糊糊的东西……”看了除了留下点心理阴影,还能有什么用?他再次确信这丫头果然是怪物%#@……
“老头胃里食物不少,有牛肉、烤鸭、耳丝、牛肚、花生,都没怎么消化掉……哎,还吃得真不错!”听她那口气,好像还挺眼馋老头肚里那些物食的。艾峰忍不住捂了捂嘴,瞪陈宓一眼。
陈宓毫无知觉,继续说:“按死亡时间,老人的消化力,和食物残渣的消化程度看,进食时间大概是7点到9点。
“但是,儿子胃里几乎都空了,判断从下午三点起就没进食,有一些几乎消化干净的糊状物,疑似饼干或面包。这是不是很奇怪?他们不是一起喝酒吗?如果是在食物中下药,想迷晕老头,那做儿子的什么都不吃,也会引起怀疑啊?
“而且两人血液中酒精含量完全不同,老头很高,儿子完全没有。”
艾峰直皱眉,觉得问题的症结似乎就在眼前了:“现场有两只搪瓷杯子,里面都盛过酒,一只上只有儿子的指纹,说明两个人肯定都喝了酒。”
“啊,说到这个,儿子手上也提取到织物纤维,他当时戴着手套。”
“!”突然一个疯狂的念头出现在艾峰脑中,“你比对过两个人的DNA吗?”
“还没,这个需要时间,没这么快能出结果。”
“现在就做,什么时候能有结果?”
“你是说通宵吗?”
“告诉我时间!”
“最快也要明天早上。”
“好,有结果了打我电话!”艾峰话没说完就已经往外跑起来。
“那你要去哪儿啊?”
“有个猜测,去求证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