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去卖货当然要趁早,晚了便占不到什么好位置了,戚大伯带的都是自家种的蔬菜,今天早上摸黑现摘的,现在还水灵灵的正翠嫩着,等蔫了干了就卖不出去了。
蔬菜尚且如此,树莓更好不到哪儿去。
由于车上仍有其他人的缘故,两人倒没说的太过仔细,虽说这也不是什么需要背着人的事情,但也没必要平白无敌地拿自家事情给人充作谈资——尤其是家里哥儿的事情。
戚大伯只同他约了个集合的时间和地点,等各自的事情都办完后再一起汇合,他们两个的交流内容相当简单,以至于侧着耳朵听着他们谈话的几个妇人哥儿都没太听懂。
这次的牛车倒没有上次那么颠簸,或许是因为道路的缘故,虽然杨溪村到镇上的道路也没好到哪儿去吧,但和要翻山越岭才能到达的冯家村比到底还是要好上一些,且这牛车也是专门用来往返拉客的,王家汉子将车赶的极稳,不至于像上次那样过一个坑能直接颠进筐里。
戚长夜与戚大伯交谈时另两个哥儿一直在偷瞄着他。
他们的动作非常隐蔽,生怕自己的目光被村霸注意到,不过戚长夜对这方面本就敏感,只不过是懒得回望过去吓他们一跳罢了。戚五连戚家的人都不太熟悉呢更不用提村里的其他百来户人家,他能觉得面熟就已经是相当不错的了,这些哥儿妇人更是一个都不认识,站在他面前他都叫不出名来。
他不认识人家对方却认识他,整个杨溪村就没有不认识戚长夜的,就算是有在见着他的身高长相后也能反应过来了。由于他也在这架牛车上的缘故,起初牛车上的气氛非常拘谨,不过许是后来见他一直都没什么反应,也可能是这段进镇的路程实在是漫长无聊,几个哥儿妇人最终还是轻声说起话来。
戚长夜则在一旁闭目养神。
他们特意挑了某个衙役不当值守城门的日子——就是那个雁过拔毛见着好东西就要抓上一把的,哥儿先前去镇里卖绣好的手帕发带时被抓走了一大把,哪怕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他想起来还免不得肉痛,后来甚至将绣的好的贴身藏在了身上,毕竟对方总不能朝他身上上手。
帕子发带能藏,鸡蛋这种就实在是藏不住了,一众村民记他的当值时间记的甚至比他本人都牢,哪天进镇碰见他了背地里都要大骂上半天。戚长夜倒完全没想这些事情,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些衙差的当值时间,牛车晃晃悠悠地往前走去,等到了镇门口时他才骤然听到一个妇人的骂声。
“呸!这狗东西今儿怎么来守门了!”
“你小点声儿!可别让人听见!”另一个妇人急忙碰了碰她。
戚长夜睁开眼睛,顺着戚大伯的目光望了过去,城门口站着个精瘦的汉子,正懒洋洋地靠在那里打着呵欠。
有个哥儿背过身去,已经开始往身上塞起东西了,戚大伯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任谁见了会明抢自己东西的人表情都不会太好。
来都来了,都已经到了城门口了总不能再临时折返回去,戚大伯的这些蔬菜也不宜久放,只能硬着头皮往入口处走。况且他和戚长夜今日进镇都是有正事要办,总不能为了这么点东西耽搁了改户籍这种大事,就算要被抢些东西戚大伯也只能咬牙认了。
他拿的都是大院里的菜,并不属于他自己,卖出了银钱也是要全部交给戚老太太的,戚大伯至多只能拿上三五文钱的辛苦费。
不只是他,大院里无论是谁都是一样,要是卖菜的钱归了个人这院里的人或事就早该乱套了。戚大伯拿的菜都是有数量的,家里住着这么多人整日在院子边上来来往往,就算没人会刻意盯着哪里被摘了被采了也都有数,过会儿要是被拿了菜走……戚大伯还得自己出钱将少的菜钱补上,此刻脸色能好就怪了。
守城的守卫见有人过来顿时来了精神,摇摇晃晃地站起了身,一副吊儿郎当的惫怠模样,看着确实不太着调。
不是所有人在见着这人后都准备继续进镇的,卖鸡蛋的妇人满脸为难,进镇吧要被抢走好几个蛋她心疼的厉害,不进又已经花了一文钱的车钱,今儿这一趟就真的白来了,在边上犹豫了半天也没拿定个注意。
“要进城啊?过来,上这儿排着。”守卫眯着眼睛拿开椅子,狭长的眼睛盯着戚大伯身后的背篓。
不过他没能看上几眼,余光一扫便瞥见了戚大伯身后的戚长夜,守卫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后露出一个笑来。
戚长夜看向他:“好久没见,今天是你在守城门啊。”
“是啊,还真是好久没见着戚老弟你了……本来今儿个是小周当值,明天才轮到我,不过我明日有些事情,临时找小周换了一下。”守卫漫不经心道。
戚大伯看了看面前的人,又看了看戚长夜,脸上的表情掩都掩饰不住,显然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认识。
——这人确实同原主认识,只不过是酒肉朋友没什么真心可言,喝酒吃肉时都是过命兄弟,真遇见事儿了跑的比谁都快,这样的“朋友”原主还有不少,这段时间戚长夜已经将原主的交际圈梳理干净了。
戚长夜递过去了两枚铜板:“昨日进山摘了些东西,趁着天早进镇卖了,劳烦陈兄行个方便。”
陈姓守卫笑眯眯地将铜板接了过去,“应该的,应该的。”
戚长夜又递了一包树莓过去:“一点山货,尝个新鲜。”
陈守卫看了一眼,不由得惊叹起来:“这东西可难弄啊!”
戚长夜点头:“所以才急着进镇,耽误了时间就不好卖了。”
他本就没想着要为难戚长夜,如今见人这么识趣更没了要拦他的理由,守卫朝后摆了摆手,到戚大伯那儿也没多问,戚大伯一脸不可置信地跟在戚长夜的身后进了城门,后面的哥儿反应极快,见状也急急忙忙递了枚铜板过去,还不忘补充了句:“我们是一起的!”
戚长夜没拆穿他,权当自己没有听见。
哥儿带的绣品已经藏进了衣服里面,竹篮里只余了零星几条,守卫瞥了一眼,见没什么能拿的也没当回事,转眼间哥儿就已经步履飞快地跟在戚长夜身后过了镇门,余下几人的反应则要慢了一步,面面相觑地看了半天,心里都有些懊悔。
戚长夜走了几步,微微回头看了那守卫一眼。
陈守卫正两指捏着个树莓往嘴里丢,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戚长夜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片刻后又收回视线,一侧的哥儿怯生生地打断了他的思路:“那、那个……谢谢你啊。”
戚长夜与戚大伯一同看向了他。
“没事。”戚长夜道。
他的态度有些冷漠,甚至有些不近人情,这让对方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样接话,哥儿咬着唇犹豫了瞬,从身上抽出了条绣工精致的帕子:“这个送给你。”
戚长夜:“?”
戚大伯的视线在对面人身上转了一圈。
“不用了,你收着吧,我和大伯急着去找位置。”
哥儿也不是第一次来镇上,知道市集里的好位置就那么多,刚刚他们已经在镇门口耽搁了一段时间了,也不好再与人多说些什么,只能站在原地看着人离开。
“那也是郑家的哥儿,村子西面的那个郑家。”戚大伯为他介绍起来。
郑姓是杨溪村的大姓,村子里几乎半数以上的人都是郑家的人,他们可不像戚家这样分个家都困难,其中的复杂的亲戚关系外村人一时间很难捋清。
戚大伯带的都是农家最常见的蔬菜,要去官府专门划分出的区域售卖,戚长夜倒没想着直接撂地摆摊,但他们到的时候天色还早,镇上的酒楼茶馆还没开门,他便也随着戚大伯一起到了市集里面。
他们去时已经有些晚了,戚长夜见着守卫身侧那个装着凭证的箱子里已经空了大半,在这儿摆摊又要花上一文铜板——实际上是三文钱,不过有两文是凭证的押金,等离开时交还凭证是可以拿回来的。
戚大伯不知道戚长夜对这些了解多少,不过仍旧是非常细心地给他讲述着,他的确是个非常淳朴的农家汉子,连哪个位置最惹眼哪个位置更偏僻哪个地方日头起来时晒的人都不愿意过来都讲的明明白白的。
这都是他们常年卖菜卖出的经验,日头晒些倒也无妨,人都能撑,可摆在地上的青菜在那样炽烈的日头下直晒上一会儿就不水灵了,要租那几个位置必须得自备个能给摊位遮挡阳光的东西。
戚长夜听的也非常认真。
坊市门口的衙差他不认识,不过戚大伯也很顺利地从对方手中拿来一个棕黑色的牌子,应当已经有些年份了,牌子右上角缺了一块,像是被什么东西给磕出来的,木牌上甚至有些被盘出来的包浆。
他们很快就到了租好的摊位前,直到这时戚长夜才知道戚大伯背篓里的叶子是何用处,先前他就瞧见了戚大伯背篓里的卷起来的荷叶,当时戚长夜还有些纳闷儿呢好端端地从村里带荷叶过来干嘛,戚大伯动作飞快地将一片片荷叶展开平铺在地上,戚长夜也帮着搭了把手——原来是蔬菜直接放到地上难免脏污,他们又不像其他人能找块布料铺在地上垫着,布料那么昂贵哪舍得用来做这种事情?只能摘了干净的叶子垫在下面。
这周围有不少人都这样做,绿油油的一片看着也惹眼。
“什么叶子都行,铺上了瞧着也能干净一些,要是赶上雨后地上到处都是泥泞脏污,带的菜根本没法直接往地面上放。有时候会遇到那些要将东西包着带走的客人,也不至于手边什么东西都没有。”戚大伯叮嘱道。
戚长夜点头,换他自己未必能第一时间注意到这种小地方,不由深觉这世上还有不少需要他慢慢学习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