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老太太在戚长夜的院子里坐了一会儿,便听得戚长夜提起了要接戚桐回来的事情,戚桐就是原主的那个哥儿弟弟,仔细想想戚五的原名其实叫做戚梧,兄弟两个各从“梧桐”中取了一字,这名字起得其实非常随意——因为戚五在戚家孙辈中排行第五,所以取大名时才顺口找了个同音的“梧”。
不过都这么多年了几乎也没人会正式叫他的大名,大家都戚五戚五地叫着,久而久之都快忘了戚五这人真正的原名了。
老太太没想到戚长夜会起了将孩子接回来的念头,但她听了也没反对,她活了这么多年又怎会不知看似风平浪静的家里隐藏着的暗流?大院里住了这么多房,哪房膝下没几个与桐哥儿差不多大的小辈?当初让桐哥儿与几个小孩合住一间房时就闹出过不愉快,平白无故地谁愿意家里多出个和自己分东西的人啊?
老太太管过几次,管得了面上管不了心里,她不可能时时刻刻都抱着桐哥儿听着防着,且其他孩子也是她的孙辈,手心手背全都是肉,她帮哪边都有不对。
戚长夜愿意将孩子接回去自然是最好的。
他们两个一同回了戚家院子,戚老太太带来的鸡蛋最后也没能留下,被戚长夜态度强硬地带了回去,并着那包给戚老太太买的糖。
戚奶奶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收到这个孙子送来的东西,一时间感动的热泪盈眶,抓着戚长夜的手连连说了四五个“好”字,听的戚长夜心里连连叹气。
戚家大院在村子中心,一路走过遇上了不少村民,戚老太太很少有与她这宝贝孙子一同出门的时候,明明是个上了年纪的蹒跚老人,硬是腰板笔直昂首挺胸,眉眼间都透着股骄傲锐利的精气神来。
十里八乡的,除了原主已过世的父母,可能也就这老太太一人将原主当成自己的骄傲了吧。
戚家人口众多,截止到目前为止只有戚五一家分了出来,其他人仍挤在那间大院里面。
戚五的父亲分家一事戚长夜也不太了解,只知道当年其实是出了什么事情不得不分,现在他们住的那间山下老宅其实是戚五爹娘花了银钱从戚老爷子那里买过来的,毕竟是那么大的一间宅子,虽然破旧但面积却着实不小,戚五叔伯理应各个有份,只分给了戚五他爹那些叔伯心里定然会有些意见。
花钱买下就好说多了,戚老爷子当时就将话说的明明白白,特意在村长见证下立了字据,又将买宅子的钱当众分成数份给每个儿子各分了些,这才堵住了戚家人的口。
这个时间家里的汉子大多还在外面忙活,院里只有零星几个夫郎嫂子在,见戚奶奶回来连忙迎了上来,走到近前才发现戚长夜竟然也跟了回来。
虽然明面上有着层亲戚关系,但家里的女眷大多都与戚五没什么往来,毕竟这人常年不在村上,逢年过节都未必能上门来看上一眼,有些新进门的夫郎甚至只有在成婚当日见过原主一面,此刻见了戚长夜顿觉陌生的紧。
倒是刚刚他们提到的绣嫂子走了过来,“五弟来了?阿奶整日念叨着你呢。”
郑绣是戚三的媳妇儿,与戚老太太有着些七绕八绕的亲戚关系,嫁进戚家时戚桐这小哥儿还没出生呢,也算是家里的女眷中相对来说与戚五比较熟悉的那个。戚长夜对她印象不错,冲人点了点头,“绣嫂子好。”
他说着便将手里的糖递了过去,“一点心意,给家里人补补身体,还没恭喜三哥和嫂子喜得贵子……”。
郑绣伸手接了过来,戚家的其他家眷也都过来和戚长夜打着招呼,虽说大多数人都在外面忙活但留在家里的也有七八个人,一股脑地涌了上来着实让戚长夜有些头疼。
尤其戚长夜本就讨厌与人交际,今天一天说的话比他过去一整个月还要多。
这还不算家里的那些小孩呢,一个嫂子夫郎按两个孩子算,五个嫂子就是十个孩子,两个孩子还是往少了说的呢,戚五自己都不清楚他到底有多少嫂子弟妹,可想而知戚家大院里究竟住了多少的人。
戚长夜想想就觉得头要炸了,也难为戚老太太能镇得住这么多人。
正所谓树大分枝,戚长夜估摸着戚家这样也维持不了多久了,下午聊天时也隐隐听出了戚老太太想要分家的意思。奈何戚家人多钱少,家里倒是有些田地,平均分到每个儿子头上却估计连一家一亩都凑不出来,分出去后连个能栖身的地方都没有。
能分什么?分家里那些用了几十年的锅碗瓢盆瘸腿板凳吗?总不能分出去后让儿子孙子睡田里吧?
起码得将事情都安排好了才能再分。
戚老太太一想这事儿就头疼不已。
郑绣将手里的油纸包拆了开来,周围立时传来一阵阵的惊呼,油纸包里共有两份东西,分别是一小包红糖和一小包冰糖,规规整整地摆在那里,看着就让人心生甜意。
糖在这个朝代可是金贵物件,戚长夜共买了两份,别看这两份糖加起来总共也没有多少,价格却与他买的那一大堆布不相上下,这时候去别人家做客主人家能送上一碗糖水都是极为难得的事情,某些劣质的茶叶价格甚至都比不得糖高。
就算是在后世,糖也算是战略物资之一。
戚长夜送这东西当然也有自己的理由。
一是放的久,农家最常见的送礼就是提一块肉两把菜,不过这东西一顿就吃完了过几天就忘了,糖这东西能放上半年一年,东西在那放着见着一次便会想起一次,能免去好长一段时间的碎嘴子,起码东西在时明面上都要夸句戚长夜的好的。
戚父戚母当年也是花了银钱买了宅子的,当时人人都说分的公平,可后来呢?现在村里不还是有闲言碎语埋怨那么大一个宅子全给戚父一家了吗?
二则是糖这东西化在水里人人都能抿个甜滋味儿,同样的价格买几斤肉炒了炖了……这么一大家子一人一筷下去也尝不出什么来。
戚老太太招呼着郑绣,“你啊,能下床了也不能久站啊,进屋坐着拿盆来把红糖化上一块,你和家里的媳妇儿哥儿们一人一碗分着喝了,不在家的也都留出份来。再留一块冰糖放在外面,等汉子们回来熬个甜汤也让他们甜甜嘴。”
那么一小块糖能化开什么甜味儿啊,家里这么多人,一人一碗也要兑进去小半桶水来,但心里清楚水里掺了糖,品在嘴里就似乎也体味到那股勾人的甜意了。
戚老太太想了想,又拎起她那个鸡蛋篮子,刻意抬高了声音,“小五非让我把这几个鸡蛋拿回来给家里人补补身子,我说什么也不肯收下,既然这是他的一份心意,今晚就打个野菜蛋花汤吧。”她点了家里的两个夫郎,“等会儿你们两个喝过红糖水就去外面摘些野菜,挑脆的嫩的摘,可别像上次那样搞些老掉牙的菜梗子回来。”
两个夫郎连忙点头。
恰好家里的孩子也跑回来了几个,见院里多出个陌生面孔纷纷好奇地打量着他。
戚老太太又给戚长夜介绍了番。
如果说大人他还能勉强从衣着和样貌上记下特征,这些小孩则真是有些难为人了,一个个穿的破破烂烂晒得黑不溜秋的,虎头虎脑看着都差不太多。大人们畏惧那些流言忌惮着他,小朋友的世界则要简单上许多许多,听说他就是家里打架特别厉害的别人一提就怕的那个堂叔,一个个都扒在他的身边好奇地盯着他看。
戚长夜却一眼看到了人群最后方的一个小哥儿。
傻傻愣愣地跟在人群后头,低垂着脑袋也不说话,看着就一副沉默寡言不甚活泼的模样,身上的补丁一块叠着一块,站在最后方尤为可怜。
戚长夜沉默了会儿。
这小哥儿给他的感觉有些像是赵岁岁。
胆小怯弱孤孤单单的。
“戚桐,”他叫了声。
四下顿时安静下来。
小哥儿抬起了头,见到戚长夜的瞬间就是一颤。
戚长夜:“……”。
原主到底是做了些什么啊?怎么连自己的亲生弟弟都那么怕他啊?
他无声地叹了声气,朝着小哥儿招了招手,“过来。”
小家伙瑟缩了下,艰难地迈动脚步走到他的面前。
戚长夜半蹲下身子蹲在戚桐面前,戚桐的身形实在是太小,就算他这样蹲着戚桐也依旧要高昂着头才能看到他。
戚长夜只看了他几眼,就非常笃定地得出了个结论。
——这小家伙是真的真的非常怕他。
他想了想,刻意放轻了声音安抚着面前的小家伙,“我来接你回家,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吗?”
戚桐抖的更厉害了。
戚长夜无端又想到了他进入癞子家柴房时抖如筛糠的赵岁岁。
赵岁岁模样好看,脾性应当也不会太差,或许能与戚桐有着些共同话题。
就算没有共同话题,好看的人也总是能让人不自觉地放松几分警惕。
戚长夜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家里有个特别漂亮的哥哥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