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在看向商陆的时候,还是妥协了:“如果你知道的话,可能也不会把他怎么样吧,算了,你自己判断吧。其实你可以去调查一下他的妻子和女儿。”
“什么意思?”商陆困惑地眨了眨眼,“你是想让我用萧继成的家人来威胁他?虽然我也不觉得自己是什么正人君子,但这种手段,啧,下下策吧。”
“用家人威胁他,是老宋他们的做法,我们再做可能就没创意了。”张航无奈地说。
又是一句让商陆意料之外的情报,他有点儿不耐烦地抱起双臂:“你怎么回事儿啊,在这儿挤牙膏呢,有话不能一口气说完。”
“我能一口气说完,但我不能判断你听完之后会有什么反应。你别看我这样,其实我不太想让我认识的人陷入什么道德困境,也不想让大家觉得痛苦。”张航稍微歪头。
“你还有脸说了啊大哥,为了你,我是又遁地又上天的。还把常青也给得罪了,不知道再这么下去还能苟活多久。”
“也是,你可真仗义啊。”
“你现在跟我感慨这个?”
张航换上一副笑脸,但笑容逐渐变浅:“我高三那年,萧继成正式参与了国家机密项目,淡出群众视线,户口被注销,名字也换成了现在大家知道的萧继成。原来他叫肖博洋来着,虽然知道也没什么用吧,肖博洋这个存在已经死了,无论你查什么档案还是查街道文献,或者是公安的死亡记录,都只能查到肖博洋执行任务中牺牲,享年25岁。
“为了增加可信度,国家给他在公墓置办了墓碑,并且对肖博洋的家人说因为他参与机密行动牺牲,行动没有结束,不能举办隆重的葬礼,家人也不能见到他的遗体。不管怎么说,萧继成受到的待遇已经很不错了,大部分参与机密行动的人,连墓碑都得不到,家人基本上就只能接受从来没有过这个孩子,对自己的孩子闭口不谈,得到一笔钱。
“可能是老宋确实欣赏萧继成吧,承诺给他只要他一生忠诚,那么他的家人就会由国家来赡养。”
高三那年的张航终于不再像个小孩子了,在聚会上碰到萧继成的时候,后者相当惊讶,说出“我一直以为你就是哪个领导家的小孩儿呢”这种话。张航头一歪,不理解对方说这句话的目的:“如果只是领导家的小孩儿,就不能来了?”
“当然不能,这聚会上很多人都是在社会上不存在身份的人,机密程度这么高,怎么可能随便允许小孩儿入场。”萧继成笑着说,“那看来你也是被寄予厚望啊,小孩儿,你将来是要去哪个单位当官儿?”
这谈不上肤浅但也算不上高尚的问题让张航无心作答,只能改变话题:“不说我了,对了,你女儿怎么样了?已经上幼儿园了吧。”
萧继成的表情瞬间低落:“我已经不能再见到她了,还有我的妻子,我已经……今生都不能再见到她们了。”
张航这才知道萧继成也成为了“国家幽灵”的一份子,于是平淡地说了声“抱歉”。
“没事,也挺好的,反正我本来工资就不高,分配的房子虽然还行,但给不了她们富贵生活。我领导说了,只要我一门心思报效国家,那我家里人一辈子都不用发愁。真的,我领导说给我老婆找了份特别好的工作,我闺女也去的特别好的幼儿园。我爸妈他们也在国企里有个轻松的工作。我只是见不到他们,只要知道他们一起都好就可以了。”
“这样啊。”张航没有什么感触,只好点点头,“其实偷偷见一面也不会怎么样。”
“不行。”萧继成严肃地说,“偷偷见了一面,就会想要见第二面,这样一面一面偷偷地见下去,一定会出破绽。我和我老婆很相爱,要是让她知道我没有死,她肯定会表现得很轻松,会闹着要见我,要让我放弃现在的任务。但是,我的任务要是放弃了,那么国家安全就会受到影响,国家比小家重要,我要让我闺女将来生活在富强民主的社会里,要让她以我为傲。”
张航一直佩服那些大领导给人洗脑的功底,尤其是一旦这些人被洗了脑,就无法再接受现实,你跟他说一句现实主义色彩过于强烈的话,都会惹毛了他。所以张航选择安静地倾听萧继成的豪言壮志,毕竟他们没有交情,张航本来没把对方放在心上。
直到大学时,他参与领导的聚餐次数越来越多,聚餐的等级也越来越高,某次和薛石然团队的聚餐上,听到有人喝高了说:“萧继成那就是个傻逼来的,挺优秀一军官,怎么就没长脑子。为了老宋那种人渣,上刀山下火海的,妈的,灭了我一个排,我艹他妈的。”
“军演你较什么真,再说了,萧继成也是个可怜人,老宋不告诉他真相,不一定就是为了控制他,可能也是为了保护他。”另一个人说。
张航好奇地问薛石然:“萧继成是个可怜人?”
薛石然没有明说,只是给张航一个提示:“你可以去查查他的家人。”
“萧继成的家人真的很容易找,只要知道他本名叫肖博洋。”张航说完,拿起平板给商陆发过去一个地址,“我一直好奇,如果萧继成知道了自己家人目前的情况,心中的信仰会不会崩塌,那时候他会怎么样呢。但,我目前不打算这么做,现在的萧继成因为爱自己的人家爱到骨子里,所以会对很多人保留善意。比如说,前几天他到我家暗杀我,阻拦他的人那么多,说实话,以他的水平,一拳带走一个绰绰有余。但他没有,他放水放出了一个太平洋,让大家只受了点儿轻伤。但凡换个人过来,大家都死定了。你看,爱是武器又是保护伞,我还挺羡慕的。”
商陆扫了眼那个地址,困惑地皱起眉,一种不好的预感在心里扩散:“这地方……”
张航没有再多解释。
商陆心里有了答案,颇感无力地叹了口气,临走前,他又转过身盯着重新拿起平板开始办公的张航:“我一直想问你个问题,估计这个问题,王曜华也一直想问。”
“什么问题?”
“那天你决定离家出走的时候,为什么就没想要来找我或是王曜华呢。”
张航愣了一下,慢慢抬起头,和商陆对视。
“你知道只要你来,哪怕说一句,我们肯定会帮你的吧。”
“为什么,那种情况下,我需要的也不是什么帮助。”张航茫然地反问。
商陆又被气笑了:“靠,哥们儿,我现在知道他们说的‘你不懂什么叫感情’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了。那你说说,那种情况下你需要的是什么呢?不是有人来陪你、陪你说说话吗?”
张航看起来是真的有在认真思考:“你的意思是,哪怕没有利益关系,我无缘无故叫你们来,你们也会来?”
“利益关系?”商陆本来都已经走到门口了,又重新回到张航床边坐下来,“合着你认为我一直是因为能从你那里得到有利的东西才跟你走得近?”
“我们最开始确实签了类似的合同吧,你和甄哥为CBL提供算法,我为你们提供价值相当的帮助。”张航不明白商陆在较什么真。
商陆第一次感到如此的无语:“所以怎么说,你就真的从来没有把我当朋友是吧,好,我明白了。是不是跟你交朋友也需要走个程序之类的,需要盖个章?”
张航低头沉思了一阵:“也不是那样,我以为朋友也是互相有利益关系才能成立的一种概念。”
“真牛啊,强子对撞机这种东西都能搭起来的人物,不知道该怎么交朋友。”商陆隐约从张航身上看到了从前的自己,但这人比自己更加重症,是从根本就不曾拥有过对感情的敏感度。
那还能怎么办呢。商陆露出无奈的笑容:“我也不跟你较这个真儿,但是就像你刚跟我说的,如果我有问题解决不了可以叫你,同样的,如果你有烦心事消化不了,也可以叫我。哪怕是跟我完全没关系的事,或者是我有可能完全不关心的事,都无所谓,只要是你的事,我就愿意听。别再闹失踪了,真的,可能你感受不到,但是很多人比你想象中要更加在乎你。大家不是因为能从你这里得到好处,才留在你身边的。而是有一种更抽象的原因。”
张航缓慢地眨着眼,似乎这件事已经突破了他的思考上限:“什么原因?”
“大家是喜欢你,爱你,因为你这个人,才愿意留下来。”商陆双手在空中比划着,最后手捧着一团空气,“没有利益,只有心意,换不来钱,也换不来地位,看起来好像什么用都没有,但人与人之间是靠这个东西产生羁绊的。就像是……像是你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想要联系泉教授一样。愿意包容你的不只有泉教授,愿意听你抱怨的也不只有张弦。我们都在啊,你明白吗?”
张航的双眼慢慢睁大,看起来好像有了些不一样的神采,商陆在那一瞬间理解了薤白跟他说的“泉哥总觉得张总发生了变化”是什么意思。
“我……明白了。”张航说完,露出温暖的笑意,“明白了,大概。”
“明白了个大概也行啊,总比什么都没明白要好。”商陆松了口气,再次起身。
这一次是张航叫住了他:“商陆,虽然在这之前我没有把你当成朋友,但其实……嗯,我可能一直把你和蒲薤白当作是我的弟弟。”
商陆步子一顿,转过身看着张航:“啊?”
“你在东京也跟人说过吧,你是最上航的弟弟,最上陆。哈,其实我听说的时候,感觉挺开心的。”张航看来是在说真心话,“而且森少木走前也交代过我,希望我能照顾好蒲薤白,某种程度上来说,我也确实想要照顾好你们。虽然医生明白地跟我说,我可能永远体会不到别人体会到的那种幸福感,但那样也无所谓,我希望你们可以幸福。”
这该叫人做出什么反应才好?商陆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干咳了一下:“那也行吧,反正我也没有哥哥。你要是这么说,将来我们缺钱了你可得接济我们。”
“没有问题。”
“还有将来我和薤白要是结婚了,你得坐薤白的亲戚那桌,他那头儿没什么亲人,只有你和泉教授了。”
“哈哈,一言为定。”
商陆也笑了起来:“哈哈,答应得挺痛快,那可别怪我们今后给你添麻烦了。”
告别张航之后,商陆感觉身心愉悦,好像一直压在肩膀上的重量终于减轻。前往张航给他的那个地址的路上,心情也就没那么沉重了。
路程不远,他把车停在距离目的地不远不近的地方,走路步入海淀区的公墓。
他对陵园、公墓这样的地方不算太了解,只知道这块选址风水不错,距离颐和园很近,可以推测到是相当昂贵的公墓了。他带上来时顺路买的花,按照指示牌走到张航给他的明确地址,站定,然后心脏很不规律地搏动了两下。
商陆抬手揪住胸口的衣服,艰难地吞了吞口水。
那是家族墓碑,上面写着烈士肖博洋、爱妻田瑜、爱女肖艾田之墓。
还留有一段墓志铭,写“为愚而生,为爱而死”。
商陆注意到田瑜和肖艾田的死亡日期,和肖博洋“死亡”是在同一年,中间只隔了七天。
他攥着花束,面色凝重,终于明白了张航为何不愿明说,也明白了张航为何放走了萧继成。
几分钟后,他才稍微缓过神,俯身将鲜花摆上,双手合十,朝墓碑礼拜,郁郁葱葱的树林回应了他的敬意。离开时,他坐在车里闭目养神,脑海中却总是无法控制地浮现刚刚看到的墓碑。
这种生死相隔,简直太荒谬了。
他重新打起精神,准备回到研究室靠数学来给自己洗个脑,刚要起步的时候,看到前方出现了一个很眼熟的人。商陆稍作回忆,想起那就是之前在国宴上见过的王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