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序和燕痕在见面的时候，是在过年之后了。沈松鸣在家里待久了，说什么都想出去晃一晃，沈序只好带了他去找沈劲柏，尽管不是玩的地方，但好歹也是出了门。
把小孩送过去之后，沈序闲不住，刚好这会儿沈松鸣不管他，就自个儿溜出去晃荡了。然后就遇到燕痕了。
冬天冷得很，燕痕的鼻尖、手指都冻的通红，看见沈序那一瞬间，仓促的低下头，似乎觉得自己这个样子太狼狈了，不好意思被他看见。
“……燕痕。”沈序快走几步，“好久没看到你了。”
燕痕抬起眼，寒风一吹，眼皮透着薄薄的红色，轻轻一抿唇，点了点头。沈序一笑，拉着他往旁边的酒馆里坐下：“外边风大，你眼睛都吹红了……今儿天这么冷，怎么出来了？”
“胡同里乱了，我……就出来了。”燕痕解释说，“邻家嫂子最小的孩子病了，没钱治，在卖孩子。”
沈序一顿，这算是今年听到的第一件悲事。燕痕垂着眼帘，说：“那姑娘是她爹一早带去卖的，人牙子没看住，叫她跑回家来了。她娘见着了她，就抱着她不肯撒手了。”
“……不治了！”女人搂着瘦弱的女孩子，哭喊着，“……没钱……没钱，也不卖她！”
旁边的男人坐在台阶上一声不吭，人牙子急的直搓手，好声好气道：“大姐啊！你看我……这钱都给了……”
“我把钱……钱还给你……！”女人站起来，拉着女孩往屋里走，要去拿钱。台阶上坐着的男人却拦住了她：“拿什么钱！钱都拿去买药了！家里一分也没！”
女孩懂了这话的意思，死死地揪住女人的衣服，哭道：“娘！我会做很多事……别卖我，别卖我……我不跟他走！”
男人一抹眼睛，生生把女孩的手从女人的衣角上拽下来，往人牙子那里推，颤声道：“爹没用……你别怪爹。”
“我不去嘛！”女孩扭身想要回去，“爹！我会听话的！以后我也去挣钱，家里攒钱，攒钱给弟弟治病……”
男人却不听，强硬的把女孩的手臂塞进人牙子的手里，然后转身就再也不看了。女人想扑过去把孩子带回来，这次却不是男人去拦了，一群人拉住了她，嘴里还劝着：“嫂子！嫂子！你认了罢！”
女孩被半拖着带走了。
燕痕本想回屋里的，可当时一群人堵住了胡同口，他在最外围听了一两句话，就听不下去了。出来转了一圈，碰见了沈序。
沈序眨巴两下眼，垂下眼睫，轻声说：“这才过了年……”
“没有过年。”燕痕拢了拢袖口，“还是冬天。”
穷人的冬天是从去岁到今朝，中间没有过年这一温暖的停顿。
心口蓦然被人划了一道，钝钝的疼。沈序望着他，勉强一笑，说：“有点冷……买点儿热酒，暖一下……”
燕痕瞥他一眼，窘迫道：“我没有钱了。”
学校放了假，他没有别的活儿可以做，原先那些余钱用的差不多了。倒是还有师傅留下的首饰，可他舍不得当掉，他怕自己赎不回来。
沈序弯弯眉眼，温声道：“我冷，你陪我，好么？”随后一低眉，轻轻的说：“我好久……没有朋友陪了。”
燕痕微微拧着眉，说：“我不会喝酒。”
师傅不让他沾酒，说酒不是好东西，喝醉了倒是会随处发疯。他本是不信的，直到看班主醉了在那胡言乱语，被媳妇骂了，才坚信不疑。师傅当时还拉着他的手说：“看见没？你要是和他一个样儿，以后也要被媳妇骂的！搞不好她都不要你了！”
小燕痕：“……”
“记住没？”
小燕痕严肃的点点头：“记住了。”
然后一记就记到现在。
沈序要了一壶热酒，回头说：“……浅尝辄止，不会醉的。”顿了顿，继续道：“而且，这不是暖暖身子的吗？”
燕痕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才点点头，他想到班主那个样子，应该醉了就不会记得不好的事情了，毕竟他当时看着还挺高兴，被骂了还笑嘻嘻的。
烫热了的酒送了上来，沈序先给燕痕斟了一杯，递给他。燕痕也不拒绝了，接过酒大大方方的喝了，热酒带着一点点辛辣的味道，温烫的热度给冻僵了的身体回了些生机。
沈序眉眼染上些许笑意，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还慢慢的说：“我不怎么喝酒的，但是以前喜欢玩，冬天也要出门，冻的浑身发凉才回家。我爸呢，就告诉我热酒能缓一缓。”
燕痕脑子里总是浮现师傅跟他说的那些话，三番五次的冒出来，听了沈序的话，觉得那他应该不会轻易醉倒吧？冬天爱往外外面跑，冷了就回来喝热酒，酒量……应该练出来了？
半个小时后。
燕痕：“……沈序？”
“嗯……？”沈序眼尾一抹艳红，眼睛里像含着水汽似的，“怎么了？”
“……你要回家吗？”燕痕放下酒盏，“你醉了。”
沈序盯着他看了两秒：“……我醉了？”
“嗯。”
沈序拿一只手支着脑袋，轻轻道：“那回家吧……嗯，我的钱还没给……你等等啊。”燕痕瞅着他这样子，心猛地一跳，局促的移开目光，含糊地应了。
……突然感觉有一点点热。
燕痕很明显的感觉到了耳根发烫，他像是也醉了一样，脑子里乱乱的，全是沈序刚刚支着脑袋眼神微微弥散的样子。
燕痕：“……”
我一定是疯了。
沈序付了钱回来，眼前有些晕眩，眨巴两下眼才看清了人，眼里闪着细碎的笑意，念道：“燕痕。”
“嗯。”燕痕望向他，“走了？”
“走不动了。”沈序又坐下来，“不想走。”
他想缓一缓，等会儿出门踩了雪滑倒，那可就真丢脸了，说不定还要被沈劲柏教训，他可不想被讲。
燕痕朝外面看了眼，天空暗沉沉的，似乎要下雪，就好声好气的跟沈序商量：“你回家再歇吧？外面要下雪了。”
沈序微微眯着眼看看外面，确认了这是实话，一伸手搭上燕痕的手臂，小声说：“你扶我一把。”
不用他说，燕痕也会扶的，他捞起沈序，说：“你看看路，我不认得。”
“往前走就好了。”沈序靠着他，“我哥在那边，家离这远呢。”顿了顿，瞧着他一笑，说：“下次请你去。”
燕痕头一偏，不想看他，甚至还想把他的眼睛捂住。沈序眉头一蹙，轻轻一扯他的衣襟：“你怎么看别的地方去了？”
燕痕拨开他的手，无奈道：“沈二爷，我没更多的衣服了，你不要扯。”
听了这话，沈序安静了两秒，忽然定住了，眨眨眼说：“我们去买布料，做新的。”
燕痕：“……”
“你喜欢什么样的？”沈序看上去很认真，燕痕怕他真要去，连忙说：“我就喜欢现在这样的。”
沈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很肯定的说：“嗯，这样也很好，好看。”
燕痕：“……？”
他想不明白哪里好看了。
沈序笑意吟吟道：“我喜欢。”
就算知道这是一句醉话，燕痕的心脏还是不受控制的停了一拍，慌忙看向别的地方，耳根红了一片。沈序又不满意了，拉着他要他看回来，问：“那里有什么？”
“醉鬼。”燕痕摁住他的手，“你安静些，再闹就要滑倒了。”
沈序确实听话，但是听的不是“安静”，是“滑倒”，完了还轻轻说：“嗯，我听你的话。”
燕痕：“……”
沈序的眼睛雾蒙蒙的，却是真真切切看向他的。燕痕想转身就走，可是怀里还抱着沈序，越是想跑，越是动不了半分。
“我下次不陪你喝酒了。”燕痕低声说，酒香在呼吸间蔓延，他倒像是也醉了一样，看东西也不真切了。
……
沈序半阖着眼，酒香熏的人更醉，脑子里已经变成浆糊了似的，转不过来一点，只能跟着另一个人的动作。
“……你靠我这么近……做什么？”沈序听见自己这样问，声音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对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伸手蒙上了他的眼睛，回答他：“你先靠过来的，二爷。”
沈序眨了眨眼，拒绝承认这件事，还想拿开这只手，却被人摁住了，动弹不得。他能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洒在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烫的他忍不住一缩，想偏过头去，只是刚一动，就被掐住了下巴。
沈序含糊不清的问：“你干嘛？”
对方不回答他，沈序看不见东西有点着急，手指揪紧了对方的衣服，难得急切：“燕痕……？”
“嗯。”
“你松开我。”沈序微微拧着眉，“不要掐我……很疼。”说完这句话，他感觉到没再掐着他了，但是也没有其他的动作。
“……你……”沈序舔了舔嘴唇，“你不是说……送我回家吗？我要回家了。”他也不知道自己说这话是想干什么，其实他没那么想走的。
“沈序。”
“嗯？”沈序摸上了燕痕捂着他眼睛的手，咕哝着问，“……怎么了？”
燕痕好像凑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但是他没听清，不由得一皱眉：“你说什么？”
燕痕却不回答他，沈序有点生气，怎么今天总是不理他？想着就要把燕痕的手拿开，委屈问：“你不愿意和我说话了，是不是？”
燕痕盯着他看了几秒，犹豫了一下，仍旧没松开他，他不清楚自己这算不算喝醉了，行为不受自己的控制，就连刚刚说出去的那几个字都是他没经过大脑就直接说出来的，说完了才反应过来。
“燕痕。”沈序气恼得很，酒精搅得他晕乎乎的，说了什么也不清楚，“你不想和我说话，我就讨厌你了！”
“别讨厌我。”燕痕像是在祈求一样，“你说了你喜欢我的。”
沈序偏偏这个时候犯浑，冷哼一声，醉醺醺道：“就要……讨厌你。”说完，还觉得自己有理，是对方不理自己的，那他生气是没有搓的。想了想，还要继续说：“我……唔……？”
他怎么不能说话了？
沈序睁着眼，迷迷糊糊的望着手指缝里透进来的光，随后就懒得再去思考了，他越来越晕了，酒香缠绕着，好像要把他溺死一样。
“……我道歉，你不许生气，也……不许讨厌我。”
……
沈序迷迷瞪瞪的坐了起来，环视了一圈，发现是在自己的屋里，心里升起巨大的疑惑：他不是出门了吗？
他碰到了燕痕，然后两个人去喝了酒，然后……然后他喝醉了……在后面呢？
沈序揉揉眉心，拧着眉苦想，后面发生了什么？
“……沈序，我好像喜欢你。”
沈序：“！”
“……你说了你喜欢我的。”
沈序：“！！”
还……还有呢？
好像……大概……也许……还亲了一下？
沈序抱着被子，想了很久，发现这些东西都是模模糊糊的，他一细想就什么也记不得了。
沈序：“！！！”
不是吧？他居然做这种梦！可是……万一……这要是真的呢？那是谁亲谁？
不能是他强迫人家吧？！
沈二爷很焦急，想去问个明白，但是又担心要是这只是他做的梦，那不丢脸丢大发了？说不定燕痕还会拧着眉问：“你怎么这样？”
那以后不理自己了怎么办？
沈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