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回头去看，那个都快遗忘的身影跌入眼帘，一瞬间勾起了为数不多的回忆。
是燕痕。
燕痕看到他的时候也是一愣，大概是没想到会碰见他。随后撇开视线，似乎有些紧张，清冷冷的外表之下深藏的紧张不小心流露出来。
老爷爷一点头，回答说有。怀里的猫再次被放下，这次它倒是没有在原地不动，反倒扒拉着沈序的腿脚，然后蹭蹭他的腿。
沈序收好了糕点，没再看燕痕，俯身抱起它，眼里勾起一抹笑。燕痕在一边等的时候，瞥了眼沈序，却不巧被沈序看到。
沈序朝他一笑，问：“喜欢猫？”
燕痕没想到他会搭话，愣怔怔地点了头。沈序摸摸猫的耳朵，说：“我也喜欢，小时候养过一只。”
“……然后呢？”
沈序看着怀中的猫，似是叹息道：“走丢了，我没找到它。”想想又补上一句：“很小很小一只小奶猫，是白色的。”
燕痕瞧着他，犹豫了一瞬回复道：“你找了很久吗？”沈序认真想了一下，有些无奈的笑道：“不太记得了，大概是找了很久吧。”
那还是个冬天，天黑的又早，又刮风又下雪的，他一个人在外边，其实也就是家门口的巷子里，找了好久。最后找累了，就在附近的一处墙根坐了下来。
那个墙根当时已经有人坐在那里了。但是他当时在哭，年纪又小，根本不带管这些事，找了挡风的地方就坐下了。
那个人好像看了他好久，突然问：“……你是哪家的小少爷？”
他被吓一跳，都忘了哭，呆愣愣的回答：“我……我姓沈。”
那个人又看着他，也不说话，就在他心底开始发慌的时候，这个人不看他了，嘀咕一句：“不是他……又不是他……”
他也不敢哭了，小心翼翼的拍拍身上的灰，准备偷偷跑走。但是又被这人发现了，这个人就盯着他，问：“你要回家了吗？”
“我……”我还想找猫。
可是这个人不等他讲完，深深地看着他，就好像他身上有谁的影子一样，说：“回去吧，慢点，小心点。”
后来家中的管家告诉他那是个疯子，干了些没良心的事，叫他见了这个人就走远点。可是从那天之后，每次从那疯子旁边路过，那疯子就一直看着他，眼里好像还带着点泪，一副想说话的样子。
沈序记得最后一次和这疯子的对话，这疯子看着他，哽咽道：“……你好像他……”
“他是谁？”
“……是……是少爷。”
这个少爷到底是谁，他没问清楚，也没办法再知道了。
他突然离开到现在回来，这个疯子已经不见了，问了管家，管家说五年前他跳湖死了，当时也没人看见，等到尸体浮上来的时候才晓得。
“……我还以为回来还能看到他。”沈序低垂着眼帘，“没想到他自杀了。”
燕痕的糕点已经打包好了，他付过钱，但是没有走。听完沈序说的故事，才开口：“故事总要有结尾的。”
有始有终，聚散有时。
沈序看向他，眼里含着笑意说：“我清楚，从故事一开始，我就知道。”
燕痕沉默了一会儿，偷偷看他一眼，带着点不确定问：“那……我们的故事算是开始了吗？”
大概沈序也没想到他会这么问吧，那一瞬间被问懵了。看着燕痕眼里漫上来的失落，沈序立马反应过来，温声说：“当然算，如果你想的话，还可以无限延伸。”
“延伸……到哪？”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大概还是要看缘分？”沈序放下猫，“也许我们缘分很深呢，那样故事就会很长了。”
燕痕似乎有点开心，踌躇半晌，小声说：“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我叫燕痕。”
晚霞的光落在沈序的脸上，听见燕痕这么说，笑着说：“我叫沈序。”
燕痕呆愣愣的瞧着他，猛然间又惊醒，对上沈序满是揶揄的眼睛，耳根悄然爬上一抹红色，头一次在沈序面前破了清冷的神色，略有些慌张的低下眼帘说：“嗯……我知道了。”
“真听见了？”沈序觉得这人还挺有意思的，禁不住就是，想逗逗他。燕痕老老实实的回答：“真听见了，嗯……也记下了，不会忘。”
沈序没遇见过这样的人，被人逗了还反应不过来，反而老实的接下话头往下讲。这样想着，沈序没忍住笑出声，说：“好啊，我也会记住的。”
燕过留痕。
两个人都没想着走，在这家铺子一边和那只老猫玩了很久，一边和老爷爷讲话。事实上，大多数是沈序和燕痕讲，老人在一边听着。
“……很晚了，我得回去了。”沈序抬头看一眼天，已经看不见一点太阳的光了，天空被暗蓝色覆盖，渐渐过度到沉黑。
燕痕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觉自己忘了时间，都不记得回家这件事，这明明是小孩子贪玩才会刚出的事情。
沈序站起身来，笑着对老爷爷说：“我还来的，以后都会买两份。”
“好，我给你记着。”老人也笑着回他，“赶紧回去吧，天晚了，路上慢点。”
和以前无数次一样，老人会抱着猫看他走远。
不过这次有了点区别，身边多了个……新的朋友。沈序侧过脸去看他，想要说点什么，但寻思一阵，又找不到更多的事情可以说。
两人一路沉默着往前走，到了谢春楼那块才停下脚步。燕痕看他一眼，道：“我家就在这旁边的胡同里。”
“这样啊，那我们得分开了。”沈序点点头，“我还要再走一段路才行。”
燕痕默默点了头，随后有点不太熟练道：“下……下次见。”
他听别人说过，但是从来没自己说过。在他所处的圈子里，好像没什么人在意要不要下次再见，他们关注的只是钱，是活下去。
而这些人中，也包括他。
他也是在困顿中求生的一个。
沈序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温声道：“好，下次见，我想时间应该是等学校休了假。”
燕痕有点没太明白，疑惑地看着他。沈序真心觉得这人有意思得很，就看着他的眼睛认真说：“等学校休了假我才有时间去听你的戏啊。”
原来他说的是这个意思。
燕痕懂了，也很认真的说：“那我等你。”
说完又觉得好像说错了话，他没有理由叫人家一定要过来，那他等什么呢？他们只是才认识的朋友。
“好。”沈序眉眼一弯，“我会过去的。”
燕痕心里是很高兴的，但是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淡淡的说了个“嗯”。说实话，他开始有点期待那个假了。
这个想法要是被戏班子里的人知道肯定会嘲笑他，就因为一个没有什么依据的承诺而期待某件事的发生，听上去蠢死了。但是燕痕看着沈序满是笑意的脸，从心底就认定，这个人是不会骗自己的。
回到家后，燕痕放下买来的蜂糕，往常这个时候他应该去烧些热水来，但今天他没有，他只是坐在窗台边，对着微弱的光，轻轻摸了下新生的植物。
今天很好，他遇见了一个朋友。
再过些天，他种的那些花会长出来，会开得很漂亮，也许他应该送一点给他的朋友。嗯……他看别人这么做的。
窗外吹来一阵风，撩起额前的头发，扫在那一块皮肤上，有点痒。
燕痕没告诉任何人这件事，包括那天求他去买糖葫芦的姑娘，他把这件事藏在心底，每天都在等。
沈序也没忘记这件事，学校一休了假，刚巧沈松鸣在家也没事可做，就带着他一起去了。
他来的早，没什么人，有不少位置还空着。沈松鸣抓着沈序的手，目光在戏楼里面转了一圈，说：“我可不可以选位置？”
“可以啊，你想在哪里？”
沈松鸣想了想，一指中间的位置：“那里！”沈序一挑眉，牵着小孩往那里走：“喜欢这里？”
“这里看……嗯……很方便！”沈松鸣仰着头，很严肃，“别的地方，我看不见。”
沈序有些好笑，捏捏他的脸颊，问：“你能看懂吗？”
沈松鸣皱着眉头，说：“可是，他们好看。”
沈序懂了他的意思，他说的是台上的人的装饰好看，这孩子专门来看这个的。明白这一点，沈松鸣要跟着来的意图就明了了，亏沈序还以为他是看懂了戏。
“不可以吗？”沈松鸣以为必须要看懂才行，不由地拧眉，脸上写满了苦恼。沈序让他做好，温声说：“可以啊，我也觉得好看。”
沈松鸣眼睛一亮，欢快道：“我觉得那个姐姐最好看。”
“嗯？有好几个哦，小松说的哪个？”沈序轻笑着看向他。沈松鸣眨巴眨巴眼，回答道：“个子高高的，唱得最好听的。”
噢，懂了，他说的燕痕。
沈序一笑：“那这么看，我和小松很像啊，我也这么觉得。”
沈松鸣很严肃的点头，好像在商量什么大事一样，用不知道向谁学的语气说：“就应该这样，你是我的小叔叔，我们就会很像。”
“叫你爸爸听见了，他要伤心了。”沈序在努力忍笑，“你是他的小孩，应该和他最像。”
“这样吗？那我知道了。”
那个认真样，就好像他真的搞明白了一样。
叔侄两个在台下悄声说着，直到锣鼓声响起，两个人才停了下来，一齐抬头去看台上。
燕痕这几天养成了一个习惯，上了台，先把台下的人都看过一遍，看看沈序在不在人群中。一连几天都没瞧见，燕痕很难说自己高兴。
可是今天和之前不同，他要见的人就坐在他一眼就看见的位置，笑意吟吟的望着他。
燕痕偷偷翘了下嘴角，刚好被袖子挡住，没人看到他有多高兴，除了一直看着他眼睛的沈序。
平静无波的水面会因为轻风拂过而撩起涟漪阵阵。
沈松鸣拉拉沈序的衣袖，说：“小叔叔，就是这个姐姐，现在她在看你。”
“那个是哥哥。”沈序低笑，“就是我们之前买糖葫芦遇见的那一个，以后遇见了不要叫错了。”
小孩子忘性大，听沈序这么讲才想起来那一根错过的糖葫芦，一撅嘴：“那我不喜欢他了。”
“因为他买走了那根糖葫芦？”沈序笑笑，“这样想可不对，人家是付了钱的，没有和我们抢。”看沈松鸣不说话，沈序继续说：“而且人家也说要让给你，是我说不要的，那你是不是也要讨厌我了？”
“才没有。”沈松鸣小声辩解，“我不讨厌你。”
沈序摸摸他的脑袋，又问：“那他也没有做错，你也要讨厌他吗？”
沈松鸣想了想，最后摇摇头，老实回复：“不讨厌了。”嗯……反正最后也吃到了。
“那就继续看吧。”沈序轻晃了下小孩的手，温声说。沈松鸣听话的把目光转回台上，没过一会儿又看向沈序，委屈巴巴的喊：“小叔叔。”
“嗯？”
“你是不是生气了？”
沈序被问懵了，看沈松鸣一脸要哭出来的表情，又由不得他多想，只好问：“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不乖。”
这个理由听上去好可怜。沈序无奈道：“小松很乖的。我说了，你就改正了，哪里不乖了？”
“那你没有不喜欢我了，对不对？”
“对。”
听到这个回答，沈松鸣才放心的看向台上，恢复原来兴致勃勃的样子。沈序在一边看着他，已经不知道多少次羡慕沈劲柏了，有个这么乖的小朋友。
台上的燕痕一直有意无意的看向他们这边，对上沈序的目光就移开不看，好像这样就能掩饰自己偷看的事实。
沈序唇角始终挂着一抹笑，这个人是他遇上的最奇特的人了，不同于出国上学时的那些有奇思妙想的同学。
他像燕子轻巧的落在屋檐，又装作自己从没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