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子照进客厅，在肖昱左脸颊上投出一小片明亮光斑。
起初，宸夙和江冉冉坐在长桌东头，肖昱一个人坐在长桌西头，三人围成一个腰特长的等腰三角形，东头四道目光审犯人似的盯着西头的肖昱。
这么坐了会儿，江冉冉觉得这位置布局实在尴尬，好歹人家肖昱是客人，自己也不是宸夙的法助，于是连人带椅子挪到了长桌正中间——
这下好，又像极了肖昱和宸夙来谈生意，她给二位当中介。
三缺一啊，要不是乔治出门去给宸夙跑腿儿，她干脆把麻将端上来得了。
“宸先生。”
这回仍是肖昱先开的口，“之前两次见面太仓促，没机会跟您好好说两句话，今天就正式认识一下吧。”
宸夙点头，朝对面肖昱做了个“请”的手势。
“我是做服装设计的，”肖昱道，“现在在柳河街那边经营一家私人定制服装店，我跟冉冉是东大校友，我们是在之前一次漫展上认识的。”
宸夙听完，低头喝了口茶说，“我是个捉妖师，仅此而已。”
江冉冉：“……”
她手伸到桌面底下，暗戳戳掏出手机，飞快地给宸夙发了几条微信：
【人家欠你钱了还是撬你人了？干吗这么不待见人家！！！！！】
【[敲狗头表情包]】
【[敲狗头表情包]】
【[敲狗头表情包]】
“嗞嗞，嗞嗞，……”随之而来的是宸夙裤兜里，手机一连串振了四声——可他却没半点反应，似乎心里敲定了又是什么垃圾短信，置若罔闻。
江冉冉无语，心里咒着哪天有人给他发消息说他爹娘快挂了媳妇被拐了，他也最好别看。
“先聊正事吧。”宸夙十指相扣搭在叠着的膝头，直勾勾注视着肖昱，“你为什么会知道混沌石，又是谁告诉你混沌石能帮到江冉冉的？”
江冉冉万幸此刻坐在宸夙对面的不是自己，不然就冲他这幽幽森森的眼神，她下半辈子都别想再睡个安稳觉。
但肖昱这个人，他似乎就算面对五雷轰顶也能侃侃而谈。
“是一个朋友告诉我的，”肖昱坦然说，“冉冉早上给我发微信说了她的情况，我刚好有个懂点这方面的朋友，就问了他一下，他说冉冉这条项链，或许跟一样叫混沌石的东西有关。”
“你朋友是什么人？”宸夙问。
“嗯……其实……”肖昱顿了顿，突然笑笑，“其实是我表叔。”
江冉冉：“什么？”
宸夙：“你……表叔？”
“……嗯，表叔。”
两人诧异的目光让肖昱略感尴尬，连说话声都小了一倍，“其实……只是个称呼而已，他是我父亲一个老朋友，叫洛尔，我一直管他叫表叔。”
说到“洛尔”两个字时，肖昱有意稍抬起眼看向宸夙，似乎在观察宸夙对这个名字的反应。
只是，宸夙并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就像听家常话一样平常。
可肖昱似乎格外想让宸夙注意到这个名字，又试探着问道，“宸先生，您对洛尔这个名字……有印象吗？”
“啊？”
宸夙觉得莫名其妙。
“你不觉得你问得很荒谬么，”他微微蹙眉，“你表叔我怎么会认识。”
肖昱明明是淡笑着的，可江冉冉无意看了他一眼，却从他眼里看出了一丝莫名哀恸——微微弱弱，掩盖不了他眸中的笑意，可分明又是这样明显。
这双似笑而非的眼睛里，就像藏了某个他无法诉诸旁人的秘密。
“你表叔是什么人以后再说，我还有一个问题要问你，”宸夙道，“混沌石怎么帮江冉冉？”
肖昱说，“混沌石激活后，它的力量可以断开冉冉和项链的联系，让冉冉在没有项链的情况下也能平安，最重要的是冉冉不会再受人牵制。”
“那还等什么，赶紧说个地儿让我找去啊！”听见自己有救了，江冉冉激动地“啪”一巴掌拍桌上。
宸夙适时甩了江冉冉一个眼神，江冉冉立马怂了下来。
“位置……有点远，”肖昱迟疑着说，“我表叔也是最近才听人说的，说混沌石前段时间在南湘一带被发现，但都是口口相传，不知道中间经了多少人的嘴，是真是假很难辨别了。”
南湘？！
江冉冉一听，差点原地倒过去。
跑一趟家门口的九曲山，回来之后她就累得在床上瘫了一整天，说实话，她小腿肌肉现在还没彻底缓回来。
南湘……那十万八千里外深山老林的，累死她拉倒！
“好，知道了。”
宸夙点点头，“具体情况我会再找人了解，如果你说的这些属实，我和江冉冉会去湘南走一趟。”
江冉冉惊喜，“你陪我去呀？”
“难不成你自己去？”宸夙低头掏手机，顺带斜了江冉冉一眼。
“行了，你上楼回你家吧。”他对她说，“我跟你肖学长单独谈谈。”
门窗都关着。
窗外，一团云翳遮过阳光，客厅里光线暗了些许，从暖色调变成清冷。
没了江冉冉这位大和事佬在此坐镇，屋里氛围瞬间拉低到冰点，两个男人一东一西各占据一个桌头，悄无声息拉开一条剑拔弩张的僵直战线。
“这里没有别人，随便聊聊吧。”这次宸夙倒先开了口。
毕竟是东家，又是主动请人家谈话，于情于理这个局都该由他来开。
闻言，肖昱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宸夙，缓然开口：
“死神大人。”
宸夙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角。
几日前那个晚上，从肖昱跟他说他这枚戒指很特别开始，直觉就告诉他，肖昱大概是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至于肖昱是如何知道的，他没有定论，但他认为最有可能的就是肖昱这双眼睛——五色瞳非比寻常，肖昱应该能看到些常人看不到的东西。
“你这双眼睛——”宸夙浮起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真的很特别。”
空气安静了一瞬，两人之间莫名弥漫起一股淡淡火药味。
“既然您早有猜测，再瞒着您就是我的不对了。”肖昱这一笑倒含着少年人的爽朗，“我这双眼睛能看清所有人的灵魂，而您身体里是冥界死神的灵魂，第一次见您的时候我就看到了。”
这么说，这双五色瞳当真是个好东西，所有人在肖昱眼里都是透明的。
“所以说，你不是普通人类？”
“这……”
肖昱似乎没想到宸夙会这么问，有点不可思议，听见玩笑似的挑了挑眉，“我当然是普通人类了宸先生，我只是有一双跟别人不同的眼睛而已。”
他回答恳恳，话里带着理所当然不容置辩的语气，就像被问怎么吃饭，回答用嘴吃那样，毫无疑义。
宸夙知道肖昱这话不假，没再深究，接着问了句，“那江冉冉呢，你从她身上看出了什么？”
“冉冉倒没什么，”肖昱很自然地脱口而出，“她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人类姑娘，除了那条奇怪的项链外，她没有任何异于常人的地方。”
宸夙顾自思索起来，没再说话。
一模一样的项链、心口的疤痕、生死离奇地被旁人所控制——
他不是没有怀疑过江冉冉跟他零乱记忆之间的这些巧合，甚至曾一度猜测江冉冉上辈子跟他有过纠葛。
可普通人类哪有什么上辈子，江冉冉也不过就是个爹娘生奶奶养的姑娘，身上没有半点不属于人类的气息。更何况他根本不知道这项链从哪来，像这样的项链有很多很多条也不是不可能，心口有道疤更不可能是江冉冉的专利。
这让他根本没有充足的理由和突破口，去怀疑江冉冉的身世。
“宸先生，那您呢？”肖昱的声音打断了他思考，“您既是冥界的死神，为什么会来我们人间当捉妖师？”
他似乎还没从思索里回过神，潜意识本能地摇头说了声“我不知道。”
他比谁都想知道自己会什么会来人间。二十年前忘川河底一遭，他还能记得自己是谁叫什么，已是上天恩赐了。
这二十年，他几乎所有的时间，都是在找一个答案。
这句回答让肖昱颇觉意外。肖昱动了动唇刚想问些什么，但抬眸注视了宸夙片刻，却仿佛从宸夙低垂的眸中看见了他心里一团拨不开的雾。
死神迷失在人间？
肖昱心领意会，笑了笑没再说话。
“今天先说到这吧。”
宸夙结束了思考抬头道，“但还有最后一点，在我证实关于混沌石的消息之前，必须保证江冉冉的安全。”
“自然。”肖昱笑着站起来，“对了，明天下午我约了冉冉去市活动中心听服设公开课，您有兴趣一起吗？”
“好啊。”宸夙脱口答应。
肖昱明显愣了一瞬，但很快被爽朗的笑遮盖过去。
“那我把微信公众号发您。”肖昱说着掏出手机一通操作，“您关注一下这个公众号，然后右下角点预约，输入姓名电话身份证号就行。”
宸夙填完信息，把预约码截了图。
·
翌日，下午两点半，市活动中心112讲座大厅。
来听课的人不少，偌大的讲座厅里只剩最后两排空着没人，老教授在前面讲台上对着PPT比来划去滔滔不绝。
三人挨着坐在一起，肖昱认认真真听教授讲案例，江冉冉全神贯注记笔记，宸夙叠着腿，塞着耳机低头听歌刷手机，整个人从里到外散发着松弛感。
“好！”讲台上，老教授喝口水突然清了清嗓，“讲这么久大家也听累了，咱放松放松，来电小互动，我提几个非常简单的问题，抽同学回答一下。”
教授说着，拿起桌上的预约名单，仔细筛起人来：
“宸夙，是哪位？”
冷不丁忽然听见自己名字，宸夙下意识地摘下耳机抬头往前看。
“宸夙同学在吗？来回答一下PPT上这个问题。”老教授指了指PPT，放眼望向听众席，视线四处扫射寻找，等待着这位“宸夙同学”的回应。
课已上到一半，宸夙终于抬头看了大屏幕第一眼，见PPT上有行灰体字：
请简单解释，制版纸样中“楔形”是什么？
“宸同学？”老教授又喊了声。
旁边江冉冉和肖昱兴致盎起，双双朝宸夙投来期待——又掺揉着怜悯的目光，似乎在等着吃瓜看热闹。
还楔形——他连制版纸样是什么都还不知道。
术业有专攻，作为一个干干净净无污染无杂质的纯外行，问他什么是楔形，无异于问山顶洞人cos30°等于多少。
“肖老师，”宸夙往左斜了斜身子，低声对肖昱道，“帮个忙。”
“好。”肖昱站了起来。
“楔形可以分为闭合楔形和切展楔形，前者是通过不定的量缩短试身样衣或者纸样某部分的长度，后者反之，延长试身样衣或者纸样某部分长度。”
“非常好！”
老教授笑颜展露，竖起拇指夸赞，“看来这位宸同学对制版纸样掌握得很熟悉。我们来看第二个问题。”
接着，他把PPT换到下一页：
服装设计的形式美，主要包括哪些方面？
“一个非常简单基础的问题，那就——”老教授目光再次落在名单上，“肖昱同学是哪位？来答一下吧。”
还没来及坐下的肖昱：“……”
坐着的宸夙：“。。。”
旁边看戏的江冉冉：“？？？”
唉，真是麻烦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宸夙拍了拍肖昱让他坐下，自己终究是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老师，我不会。”
直白干脆，毫无半点自愧感，说着不好意思，可这语气压根听不出来半点不好意思，甚至还有点轻狂不屑。
老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