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韩建乐呵呵地在餐桌上向众人正式宣布了韩晟和岳白的婚事。韩泽文揣着另外一个好消息,脸上的笑容比破镜重圆的未婚夫妇还要灿烂。
他真想立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江赦,但想着江赦的生日马上快到了,不如先让这个好消息暂存在自己这里几天,等到那天,喜上加喜,让这阵子闷闷不乐的江赦好好高兴高兴。
他越想越愉悦,从未像此刻如此想念青年的笑容和拥抱,记得江赦昨天晚上睡觉前说今天会早点回家,所以吃完饭他就提前驱车离开了韩宅,打算提前回家陪陪可能在独守空房的江赦。
车辆行至港英路,小薛的电话打了过来。
电话那头兢兢业业的小倒霉蛋就近几日的律所一位新委托人发了好一顿牢骚。
“哪路大神,能把咱小薛气成这样,我可要亲自去会会他。”韩泽文心情很好,语气也轻快,打了一圈方向盘,驶向回家的反方向。
小薛是个典型的Yes Man ,整一个橡皮泥脾气,任他什么难缠刁蛮的客户,都能被小薛任劳任怨的神仙态度黏糊得戾气全无。
很多从业久了的律师都会逐渐丧失这种特质,这也算是小薛身上难能可贵的闪光点之一,但这种性子也有致命的缺点——容易被当事人牵着鼻子走。太过百依百顺,反而会令对方质疑专业水平。
为了矫枉小薛这项容易吃亏的特点,韩泽文有时会故意把一些提出不合理需求的当事人移交给他处理,锻炼他勇于拒绝的魄力,但很遗憾,无一不是由小薛主动向当事人提出让步而告终。
“他说有些案情他还不是很清楚,希望我今天能和他再讨论一下细节。”小薛声音里夹带着被当事人连番轰炸后的疲惫,电话那头还能听到陶瓷小勺在杯子里搅拌的清脆声响,“他最近几天给我打了十几个电话,律所都来了七八趟。”
“你还在律所吗?”韩泽文问。
“是啊,他说让我在云川等他一小时,他一会儿会过来。”
韩泽文看了一眼表,已经晚上九点了,等那人到公司十点多,再磨蹭个个把小时,小薛到家不得过零点了。
他当即对小薛道:“这位郭先生是不是就是住在西柏附近的那位?你先回家休息,把他的联系方式发给我,我来和他联系,这事儿你不用管了。”
电话头长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好,您打算和郭先生约在哪里见面?我把材料给您送过去。”
“不用,我之前看过的,大概知道。我工作机里有电子备份,你回家吧。”
“上周的案件还没归档。我正好忙完再回家。”
“行,这阵子确实是案子比较多,辛苦你了,等这几个案子结了,我帮你向主任申请半个月的全薪假。”
一听可以带薪休假,小薛顿时觉得人生有了盼头,挂完电话亢奋地又点了一顿高热量夜宵送到律所,打算一口气把积累两星期的质证意见全部修改完善一下。
韩泽文和郭先生约在了一家颇有格调的咖啡厅。
小薛已经带这位郭先生过了无数遍的事实要素和争议焦点,事实上,这位郭先生也并非存心刁难,只是开庭在即,这家画廊是他毕生的心血,随着开庭时间的逼近,他愈发焦虑不安,才会反反复复地向律师确认胜诉的概率。
但司法是不确定的,任何一名具备成熟职业观念的律师,都不会在庭前对当事人作出百分百胜诉的担保,这不仅是对客户的负责,也是对司法裁量权的敬畏。
不过,要给予客户信心,也并非一定要用绝对性的语言来保证,韩泽文深入阐述了对于此类案件,云川的强专业性和严谨程序准备,又就几个争议点,详细介绍了完善的风险应对预案,侃侃而谈一番下来,郭先生的不安神情终于放松下来,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
“韩律师,你是一位专业的律师,由你负责这个案子,我非常放心。”
“能为您解决困扰是我的荣幸,同样负责这件案子的那位小薛律师,为这个案子付出了很多,直到刚才,他还在律所通宵处理您的事情,就怕辜负您的信任。我相信您一定会得偿所愿。”
客户也对接待的那位尽职尽责的小律师印象颇佳,连连夸赞了一番他的敬业和服务态度。
韩泽文送走客户,正欲离开,瞥见坐在咖啡厅靠窗位置的江赦。
青年不喜欢喝咖啡,总觉得有股怪味,今儿个怎么转性了?一个人跑咖啡厅来?
他往前走了几步,才看见江赦对面还坐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两人似乎在谈什么事情,江赦表情平淡,背对着的那位小姐看不清表情,但从她时而掩嘴,时而颔首的状态来看,两人应该交谈甚欢。
韩泽文停步,最终没有上前,江赦最近工作越来越忙,经常加班到凌晨,若有什么应酬需要与客户商谈,安排到晚上也是正常的。贸然前去打招呼,或许会对江赦的谈判状态造成影响。
他给江赦发了条信息,问他要忙到几点,等了十几分钟也没有回复,只好先开车回了家,洗漱后躺上床,刷了很久的实事新闻,看得眼皮子打架了身边的位置还是空荡荡的。
江赦还没回来。
打开会话框,是一个小时前江赦匆忙发来的“在忙”两个字。
之所以说他是匆忙发来的,是因为江赦每次回复他的信息总是连环炮一样地热切,很少会甩来如此精练敷衍的两个字,并且久久没有后文。
他想给江赦打个语音电话,问他忙完了没有,又怕影响江赦工作,可一看时间,已经很晚了,正经谈事情会谈这么久吗?纠结之时,楼下有了响动。
青年轻手轻脚地上了楼,却发现主卧的暖黄的床头灯还亮着。
“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你又不说你什么时候回来。”韩泽文坐起来揉了揉眼,“不是说今天会早回家吗?”
“突然有事。”江赦语气平淡地说,没有对晚回家的事情作出过多解释。他看着男人强撑睡意的样子,别过脸移开视线,把昂贵的西服外套随意甩在床尾凳上,耷拉到地上也没心思去捡。
“……以后你先睡吧,别等我了。”
江赦今夜话少得有些奇怪,甚至堪称冷淡了。韩泽文半撑着脑袋看着江赦头也不回地乱丢了一地衬衫领带裤子去洗澡,然后不到十分钟就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钻到了被窝里。
韩泽文罕见地没有对江赦的敷衍清洁挑刺,江赦的疲累肉眼所见,连续半个月,他每日的平均工作时间都超过了十五个小时。而这段时间正好韩泽文手上也同时接了好几个案子。
两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好几次江赦回家时,韩泽文都已经睡着了,严重时连续好几天两人都没有清醒着对话过几句。
床头灯被灭掉了一盏,江赦侧躺着,长臂伸到另一边的枕头上,目光炯炯地盯着韩泽文,没有说话,像一只等待主人发号指令的家犬。
“忙什么事情忙这么晚?”韩泽文歪身躺进了青年的怀里。
“在公司处理点事情。”
韩泽文疑惑地“嗯”了声,“你不是在西柏咖啡厅和人吃饭吗?”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脸侧的震动仿佛剧烈了许多。
“你去了西柏?”江赦沉声问,“去做什么?”
“小薛有个当事人搞不定,我去处理一下。”
江赦沉默了两秒,回答:“……我先在公司处理完事情后,然后约一位客户在西柏见面谈了点事情。”
“那位客户看起来挺年轻的,”韩泽文其实并没有见到女子的长相,但他还是说:“也很漂亮。”
江赦一僵,在男人后背轻抚的手蓦然悬空。
韩泽文只是想调侃一下,见江赦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哑然失笑:“紧张什么?你和她是聊工作,又不是相亲,我不会吃醋的,你尽管放心去谈就好了。”
江赦也觉得自己有点反应过度了,掩饰地扯了扯嘴角,“是谈工作。”
“睡吧,晚安。”韩泽文支撑不住了,把头从青年的手臂挪回了自己的枕头上。
第二天韩泽文起床时,床侧的被窝早已凉了,看来江赦又是很早就出门。下楼,蒸笼里还热着张阿姨刚做的早点。
韩泽文叼着一块吐司挤沙拉,不慎弄脏了领带,好在瞄得准,只脏了领带。
他把领带丢进洗衣间台面,一打眼看见江赦昨天去咖啡厅穿的衣服搭在滚筒洗衣机旁边,在某个角度,借着晨光,他注意到灰色的外套上有一抹暗红的污渍。
韩泽文狐疑地凑近闻了闻,外套上有一股女士甜腻的香水味。
或许是在电梯里被哪位女员工不小心蹭上的。韩泽文想。
等江赦晚上回来再问问他好了。
韩泽文一边想着,一边把本该送去干洗的手工真丝领带和江赦昂贵的高定外套一股脑丢进了洗衣机,随手按了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