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打探到了消息,夏承煊原本还指望陈柏能把图偷出来呢,现在好了,还是得自己上。
许是他脸上失望的神情太明显了,虞璟在一旁突然咳了一咳,夏承煊听他问道:“那我们该从何处下手呢,大人可否指点一二?”
陈柏摇了摇头:“将军将宅邸看得极严,且那城防图用密匣保管,若强行打开,怕是只会将图与匣子一同毁了。”
“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么?”夏承煊叹气,将手里已经冷了的茶饮了,心里也越发凉了起来。
陈柏沉吟片刻,犹豫道:“或许……有个法子。”
夏承煊眼里重新燃起光,“大人但说无妨!”
“只是这法子极险……”陈柏顿了顿,接着又叹气道,“不成,还是罢了。”
夏承煊平生最恨别人说话只说一半,吊人胃口,好不难受。此时也是有些急了,刚想开口,右手便被人捉住了。
他抬头看见虞璟的侧脸,下颌清晰,嘴角平平,此刻正看着陈柏,时不时长睫轻颤,但眼神依旧泰然自若,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夏承煊突然就静了下来,虞璟总有这种让人平静下来的能力。你无法说是何缘故,但只要他坐在那里,哪怕不说话,只是无声瞧着你,也似清风拂面,抚平人心里的焦躁,让人莫名相信无论发生何事,他总有法子解决。
下一瞬,夏承煊的手空了。
虞璟抬手为陈柏添了盏茶,推了过去,道:“我二人奉命来盗城防图,此图之重大,大人作为武将,想必也知晓。翎城守易攻难,若无此图,我军很难在短时间内攻下,时间久了,还可能被生生耗死。”
陈柏没有吭声,虞璟笑了笑接着说:“王上既将此等重要的任务交予了我们,我等必将竭力一试。大人有什么法子尽管直说,或许能提供新的思路呢?”
陈柏握着茶盏,垂眼看着里面的茶水一言不发,许是在权衡利弊,过了许久,才开口:“除了将军外,还有一人或许能接触到城防图。”
夏承煊忙问:“谁?”
茶水倒映出他的眼眸,波澜不惊,陈柏轻声说:“穆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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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只能靠绑了他夫人才能有一点机会?”一回到客栈,八哥就忍不住嚷嚷。
夏承煊坐在椅子上扶着额:“能不能绑得到还是个问题。那史书上写的黎肃夫人可是巾帼不让须眉,将门嫡女,武功不在旁人之下的。”
八哥落到他面前,扇了他一下:“你是在怀疑虞璟的武功还是怀疑我的法术?”
夏承煊翻了个白眼:“虞璟的武功我自然不会怀疑,也不知道是谁上次在赌坊里给骰子翻个面也废了老大劲,你说是不是?”
八哥被踩了痛处,一时之间恼羞成怒:“我那是一时手生,手生!!”
见他一脸不相信,挥着翅膀飞起来,道:“你别瞧不起人,我给你变个火!”
说着,便使劲扑棱着翅膀,翅尖冒出了一星火花,然后嗖的一下,又灭了。
一瞬之间,他浑身的力气都像是被抽走了一样,打着旋往下坠。
不可能!他好歹也是千年的大妖,怎么连变个火花都做不到了,难道真是舒坦久了,疏于法术了?
一只手接住了他。
虞璟将他放在桌上,坐了下来,道:“闹了一阵,该干正事了。”
夏承煊眼巴巴地望着他:“你觉得这法子如何?”
虞璟摇摇头:“不成。”
“听到了没?”夏承煊立马去看八哥,八哥拍拍翅膀正要反驳。
虞璟说:“这法子确实可行,但选穆夫人,不成。”
夏承煊眯起眼睛:“你的意思是……”
虞璟将剑放在桌上,道:“将军与夫人感情甚笃,朝夕相伴间定能发觉不对。”
“你难道还有别的人选?”八哥持怀疑态度。
虞璟抬眼,只吐出两字:“李嫔。”
八哥倒抽了一口凉气,急问:“你莫不是疯了,李嫔不是还在商军中么?而且她不是对外已经死了……么?”
问着问着,他的声音渐渐小了,瞪大双眼道:“你是想?!”
虞璟悠悠道:“黎将军派去卧底的女儿有了重大发现,不放心别人,于是自己亲自前来偷偷报信。这理由也有了,人选也合适,又能光明正大地进到黎将军房中,还得是他亲自接见。这法子,可行。”
夏承煊思考了一会,竟想不到比这更合适的点子了。
但他还有个疑惑:“那谁去扮李嫔啊?”
此言一出,两道视线齐刷刷地看向他,夏承煊去探茶盏的手顿了顿,接着勉强挤出了一个笑:“你们莫不是在开玩笑罢?”
*
邺都的这位客栈老板许久未见到如此令人眼前一亮的姑娘了。一身黑衣,虽然头戴斗笠看不清样貌,但瞧那凹凸有致的身材也是错不了,身边跟着一只黑色八哥,似乎有急事,走得有些快。
过了一刻,一位白衣青年抱剑出去了,老板并未放在心上。
“看得出来么?”斗笠之下,一双凤眸上挑着,极为好看,下半张脸蒙着面纱,女子的嘴唇微微动了动,发出的竟然是男声。
“看不出来,你放一百个心好了。”她身边的八哥停在她的肩上,小声说。
“下次这种事情你们自己来!”这人声音里竟带着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那你得找虞璟,这是他出的主意。”八哥拍着翅膀往前飞,像是生怕自己飞慢了就被摁着套上女装。
夏承煊只能看着他飞去的背影,追是追不上去了,他微微低头向后一瞥,看见熟悉的那道白色身影不远不近地在身后,咬了咬牙,回想着之前走过的街巷,迈步向前。
走到黎宅后门的小巷,八哥已经站在屋檐上看着他了,见他来了,俯身飞下来钻进了他的广袖中。
蓦地,空旷的街巷突然传来一句压低了音量的女声:“现在开始你别说话了,知道了么?”
夏承煊晃了一下衣袖,感到里面呆着的鸟被迫翻了个跟头,又回头瞧见不远处的虞璟朝他点了点头,满意道:“走罢。”
行至门前,黑衣女子抬手敲了敲门。
不多时,门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从门缝中向外看,女子将斗笠扶了扶,微微昂了昂下巴,正巧能让那人看清自己的上半张脸。
门缝中的眼睛一下子瞪大了,恭恭敬敬地低声说:“请稍等,将军去军营了,我速去通报。”
一炷香的功夫,那人回来了,将门拉来,欠身道:“请随我来。”
黑衣女子微微点头,抬脚跟在他身后。
不过五日,院中的景色没怎么变,夏承煊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庭院。
这次他被带到了厅堂,管家为他斟了一盏茶,道:“将军收到消息很快就会回来,小姐在此等候片刻即可。”
夏承煊端着姿态,只拿起茶盏将杯盖在盏中拂了几下,就当是默认了。
马蹄声响起,管家眼前一亮,急匆匆地往正门赶。
夏承煊心知:来了。
黎大将军战甲未卸,宝剑佩在腰身,大步流星往这边走。夏承煊早已起身,一双膝盖将弯未弯,正准备行礼,便被人搀住了。
“到屋里说。”他听到黎肃说。
回神之时,擦肩而过,黎肃已经朝着屋子走去。
这么轻松?夏承煊心里仍有些疑虑,但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屋内的陈设依旧,夏承煊偷偷瞧见卧床边上果然有一木匣。管家贴心地把门关上,留他们在内单独说话。
“跪下!”
夏承煊心神大震,笔直地跪了下去。
“父亲。”
“我没有女儿。”黎肃眼眸深沉,“我的女儿已经在去年过世了。”
夏承煊一颤,已是改口:“将军。”
黎肃没应,只是眯起眼睛沉声问:“当初你可是答应过的,非死不可踏入姜国半步。”
夏承煊背后冷汗直流,他怎知晓还有这回事!
“臣实在是有要事相报,将军可先听完再做定夺!”
“说。”
“将军可将那城防图收好了?”
“又是城防图。”黎肃声音听不出喜怒,“你上次不是已经派人来告知过了么,现在自己又巴巴地跑过来作甚?生怕商国那边看不出你有问题么!”
夏承煊猛地抬起头,对上黎肃的视线,他看见黎肃的眼神晃了晃。
“因为商藜派来的人不是商军之中的人!他找了一个来路不明的道士和一个武功高强的小子。那小子上了战场,与将军您交过手,想必您也知道其深浅。“
黎肃的嘴张了张,但被打断。
”我要说的是那道士!那道士会道法,前些日子激战过后我回营,我们放出的火已经被灭了。按道理来说,千万只带火的箭射过去,不该被那么快熄灭,而且就算灭了,商军的营帐也应当被毁了个七七八八。但实际上并没有,商军只损失了小部分物资,当时我还在奇怪,现在才知晓是那道士用了妖法做的!”
“你的意思是......那道士可能会与我们不利?”黎肃皱眉问。
夏承煊心里发虚。哪能啊!他既不能打,又不能变,顶多画画符,追踪个人,哪能威胁到一位史书里记载的勇猛将军呢?
可八哥还在那继续说:“是!所以我亲自回来向您报告这一事,并且,献一计!”
黎肃的目光犹如火炬,灼得夏承煊险些招架不住。
“说来听听。”
“正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甫一说,夏承煊便知晓了他心中所想,心脏悬到了嗓子眼,“在下斗胆,恳请将城防图由我代为保管,随我带回商军中。商藜决计想不到城防图已被转移,就在他眼皮子底下!”
“放肆!”黎肃猛地站起来,身上的铠甲叮啷作响,“你当城防图是何物,岂容你随意带走?”
夏承煊心里咯噔一声,就听八哥急急道:“请将军三思!臣的方法是有可行性的!您想想,此法若成,那道士的妖法再怎么高明,也不会知晓城防图的下落,更不敢对我有什么不敬啊将军!”
黎肃没再说话,脸色晦暗不明,似是在考量着他的话里有几分可行。
不过须臾,黎肃长叹了一口气,走到他面前,说:“你随我来。”
夏承煊心里一动,忙站起身来,跪得久了,他险些没站住。
黎肃没有扶他,只是转身向屋内走去。
那密匣,近了。
黎肃从腰间掏出一个小布袋,从其中拿出了一把钥匙。夏承煊的心扑通扑通地跳了起来。
黎肃将钥匙插入孔中,缓缓拧动了起来。
匣子开了一条缝,就见泛黄的卷轴躺在其中,触手可得。
夏承煊情不自禁想向前迈一步。
“啪——”
一只大手猛地将匣子合上,电光火石间钥匙已被拔下,匣子重新落了锁。
利剑出鞘,寒光一闪,顷刻间已是横在了夏承煊的脖颈边。
“你不是疏儿,你到底是谁!”
一滴汗落在剑身上,滑过剑身,夏承煊的心狠狠摔了下去,呼吸几乎都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