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承煊先开口了：“姑娘有何事？但说无妨。”
那姑娘连忙行了个礼，道：“多谢二位恩公相助。”
夏承煊赶忙抬手推辞，“举手之劳罢了，不必多礼。”
那姑娘摇头，“恩情总是要报答的。”说着便从腰间掏出一只打着补丁的钱袋，很小，但是很干净。
她从里面倒出十文钱，递了过来，“今日卖得不多，恩公莫要嫌弃。”
夏承煊怎肯收她的钱，两手直摆，“不用，你自己收着去换些粮食罢。”
姑娘不肯，态度非常坚决，双方正僵持不下。
虞璟突然俯下身，从筐子里拿了两个红果，说：“钱就不用了，我们拿两个红果就够了。”
姑娘愣了一下，连忙说：“恩公随便拿，我帮你们挑。”
刚弯腰，就感觉面前一阵风起，再抬身时，面前已经无人了。
细风吹过街巷，让人神清气爽。
夏承煊咬着红果，含糊不清道：“这果子确实挺好吃的。”
虞璟看着他嘴角勾了勾，接着笑意隐了，“刚刚那人便是陈柏。”
夏承煊呛了一下，咳了几声，虞璟拍了拍他的背无奈道：“慢点，没人跟你抢。”
夏承煊吞咽了几下才缓过来，“噎死我了。”
接着蹙眉继续说：“之前三天都没见到他人影，今天倒是碰着了，但他走得倒挺快，我们总不能每日在街上候着罢？”
八哥插嘴道：“那咱们就去他家瞧瞧。”
虞璟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
八哥一个振翅，飞到他们面前，扑棱着翅膀悬在半空中，“他几日不回家，咱们也摸不清他的底细，不如直接溜进他家瞧一瞧，看看有没有什么发现。”
*
半天时间不过弹指一挥间度过。
戌时，弯月正高挂空中，柔和的月光照在夏承煊和虞璟靠着陈宅的后门上。
夏承煊将胳膊一抬，小声道：“去！”
八哥展翅飞翔，与夜色几乎融为一体。不出半个时辰，盘旋着飞下，稳稳当当地停在他的胳膊上，“陈柏不在，就他一个母亲和一个丫鬟在。”
虞璟微微点点头，足底发力，几下轻点，翻过了墙头。呼吸之间，门锁轻轻震了一下，紧接着，门开了。
夏承煊闪身入了门，虞璟又将锁恢复了原状。
打量了一圈，这件宅子不大，就三间厢房，庭院也非常逼仄，庭中杂草丛生，树木横生，看上去许久没有打理了。
厢房只有左边的一间是亮着的，八哥压低声音道：“那边应当是他母亲的房间。”
窗户中倒映出来的人影，似乎是丫鬟正在收拾东西。
他们贴着墙根，摸到了正中间那房门前，夏承煊朝虞璟使了个眼色，虞璟了然，轻轻推开了门。
屋内格局紧凑，门口正对着一张圆桌，左右两边各放了一道木雕屏风。
就在这时，左边的屏风后突然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阿菱？”
两人心中具是一惊，虞璟已经迈进去了一步，夏承煊心中打鼓，正想把他拉出来，虞璟揽住他的腰，反手关了门，带他掠到了屋内靠右的屏风后。
夏承煊的脑袋撞在虞璟的胸膛，撞得他闷哼一声，下一秒，一只大手捂住了他的嘴，他抬头，虞璟朝他摇了摇头。
“阿菱，是你么？”那人又问了一遍，沙哑的声音如同破风窗一般，接着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夏承煊心里暗叫不好，面前虞璟的眉也微微皱了起来，心跳声在黑暗中被放大，似乎要将他的其他感觉全部吞噬，只余下忐忑与不安。
就在这时，突然有个清泠泠的女声传了过来，“是我，老夫人您先坐好，我去点盏灯。”
声音一出，夏承煊只感到毛骨悚然，他与虞璟可是亲眼见着另一间房丫鬟的倒影，况且进屋这么久，他并未看到屋内有什么丫鬟！
登时，冷汗就要落下。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变化，唇上的手指动了动，虞璟转过头来看他，用气音对他说：“没事。”
身边人的温度透过衣衫传递给他，无声地抚慰着他，他放心了些，转头向门口看去，蓦地对上了一双黄色的眼眸，在黑暗中闪着光。
夏承煊腿一软，差点没站住，本能地抱住了虞璟的腰。虞璟赶忙将他往上提了提，接着就感觉手指一痛，怀里的人张口咬在了他的手上，眼里满是惧色。他堪堪忍住疼痛，刚想问怎么了，肩上便一沉，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
“你们在做什么？”肩上的东西发话了，声音低得近乎听不清，但又非常熟悉。
虞璟松了一口气，看着怀里人眼中的惊惧都化为了怒火，似乎都能灼烧黑暗。
“死八哥，你装神弄鬼做甚？”
“要不是我反应快，你们就都暴露了！”八哥压着嗓子喊冤，见夏承煊想说话，急忙打断，“我方才试探过了，那老夫人看不见，是个瞎的。”
夏承煊愣了愣，刚想开口，八哥又说：“而且她好像上了年纪听力不太好，我都快落到她边上了，她都没察觉到。”
说完他忍不住又问道：“你们一定得这个姿势么？”
夏承煊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姿势：……
虞璟松开了手，夏承煊立刻站直了，还虚张声势地把手握拳，放在唇边，似乎想咳上一咳，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还好天黑，看不清脸，夏承煊心想。他脸上怕是已经红得见不得人了，温度烧得慌。
“阿菱，几时了？”那边的人又问了。
虞璟轻声说了句戌时三刻，八哥立刻换成了女声重复了一遍。
就听到那边叹了口气，“今日柏儿怕是不回来了。”
“大人许是军务繁忙，抽不开身，若能回来，他必然会回来的。”
那边许久未说话，夏承煊心中没底，与虞璟对视了一眼，听到了传来的长长叹息声。
“现在怎么办？”八哥问他们。
“先看看这间屋子有没有什么东西。”虞璟眯了眯眼，一锤定音。
夏承煊跃跃欲试，刚想动，就被摁住了。
“只能有一个人，你先在这别动。”虞璟看着他，眼眸深邃，沉声道。
说着便转身，袖子传来一道阻力，他转头，突然见到了一抹亮光。那光如烛火，虽小，但也撕开了黑暗，照亮了周围的景象。
夏承煊把手里的符递给了他，“拿着这个。”
虞璟接点了点头，接了过来。
他走了出去，夏承煊半靠在屏风上，屏息静听。虞璟很小心，并没有发出什么声响。
过了一刻，夏承煊略微松了口气，松了松挺直的脊背，眯起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陈设。
“啪嗒——”
他的后腰撞到了一个物件，那物件往里陷了陷，声响在这屋内里清晰可闻。他的呼吸猛地止住了。
“阿菱，你在做甚？”
“大人许久未归，这桌上的茶盏落了些灰，我擦擦。”
“好。”
还好有八哥。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床上的老妪都没再说话，夏承煊松了一口气。
不过几息，那抹亮光重新又回到了他边上，他看见了面前的空间似乎是书房样，两边帘子拉开，桌上摆着笔墨纸砚。
“不要乱动东西啊！”虞璟的肩上站着八哥，八哥低声怒吼。
但不过一阖眼功夫，八哥的眼神转化为了震惊，嘴巴都没合拢，虞璟也流露出了诧异的神色，虽然只有一瞬。
“怎么了？”夏承煊问，不经意转头往右一看。
那屏风与帘子中间隔着的墙上原本空空如也，现在却凭空多了一幅女人的画像，高高悬挂在上面！
女人的眼睛盯着他们所处的位置，嘴角扬着笑，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万分诡异。
夏承煊惊得就要往后退。
这次虞璟有经验了，在他快要踩到屏风的时候便环住了他，将他提到自己身边，再轻轻放下。
期间一点动静也没发出，动作又快又准。
夏承煊抓着虞璟的袖子，在心里暗骂了一句。
今日出门没看老黄历，定是诸事不宜！
虞璟低头看他，问：“还好么？”
夏承煊摇了摇头，已经缓过来了，“无事。”
虞璟上前走了两步，将手里的符举起，那画像被照亮，全貌露了出来，便没那么吓人了。
画卷已久发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画上的女子倚着一棵树，粉衫白裙，亭亭玉立，乌发用两根玉簪挽成髻，柳叶眉下一双美目似含星辰，两颊粉红若桃花，朱唇弯起，更添了几分韵味。
“她是？”夏承煊不由地问。
虞璟将符缓缓下移，稳稳停在了右下角，上面写着一句诗，墨迹颜色比画像人物深一些，看上去是近几年新写的——
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
这句乃是有名的悼念亡妻的诗，画上的女子是谁不言而喻。
夏承煊失神一瞬，继而又有些疑惑，“为何妻子的画像要用机关藏起来呢？”
虞璟摇了摇头，刚刚准备开口，他们忽略已久的老夫人忽然又开口了。
“阿菱，扶我回房歇息罢。”
不好！
他们对视一眼，这该从哪给她变出来一个丫鬟！就算扶了她回房，不也暴露了！
接着听到了床板咯吱地声音，老夫人定然已经起身了！
慌乱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这下真是进退两难了！
只能各凭直觉行事了。夏承煊咬牙一把夺过虞璟手中的符，虞璟当机立断，扬手将屏风上的机关按了下去，画像迅速被卷起，墙面重又恢复了空白。
虞璟抓住夏承煊的手，将他拉入怀中，退后几步，拽开了左边的帘子，转身躲在了后面。八哥也飞了进来，落在窗棂上。
光灭了下去。
“阿菱？”老太太仍在喊人。
门外脚步声停了下来，无声的沉静让人心生不安，呼吸都不敢过重。
不知过了多久，一阵吱吱呀呀声后，月光洒了进来，他们听到了一道低沉的男声：“母亲。”
竟是陈柏回来了！
心一下子悬在了嗓子里，夏承煊和虞璟四目相接，都读出了对方眸子中或多或少带有的紧张，动也不敢动。
“还不快扶老夫人回房歇息？”陈柏声音听不出情绪。
只听丫鬟回了一声是。
片刻后，外边点起了烛火，室内亮堂了起来。门咯吱咯吱地重又关上。
那陈柏约莫正倒着茶，一阵水声。
夏承煊正思索着如何是好，额上渐渐冒了汗珠，就听到那人淡淡地说：“商王就是派你们两个废物来的？”
时间仿佛被拉长成数百段光阴，心跳似乎也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