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烬家回来已经三天三夜了,夏承煊和虞璟带着八哥在陈柏家附近也转了三天三夜,连他的一个影子也没碰着。
八哥在他宅子上方盘旋了一圈,回客栈来找他们:“莫不是周烬醉昏了头,根本没这号人?我瞧了半天也不见那宅子有几分人气。”
虞璟放下手中茶盏,淡声道:“先前在周围打探了一番,确实有一城门校尉名叫陈柏,是黎肃的亲信,周烬并没有说错。”
“可那陈柏连着三日也未曾回到家中,咱们根本碰不着他。”夏承煊皱眉道。
虞璟给他面前的茶盏添了些茶,说道:“城门校尉不日便得巡城,许是我们运气不好,没碰到他罢了。”
“而且几日前商、姜二国刚交锋一场,可能他们也在私下练兵。若是这样的话,不回宅邸也是正常。”
“那我们该如何寻他?”夏承煊尝了一口茶,眉头皱得更深,将茶盏推远了些。
虞璟叹了口气,把茶盏里的茶水倒了:“去街上碰碰运气罢。”
*
翎城虽属边陲小城,但民风自由淳朴,街上商贩叫卖声不断。
阳光正好,气候适宜,街上出来的人不少。
夏承煊与虞璟穿插在其中,走着走着便成了漫无目的地散逛。
“二位公子,买个糖人么?”
一糖画商声音带着丝微哑,凑过来拦下他们问道。
夏承煊瞅他皮肤黝黑,身上衣裳打着补丁,头发也乱糟糟的,只有一双眼眸锃亮,看上去像是个努力讨生活的可怜人,脚步便不自觉迈上前一步。
虞璟看他反应,便已知晓他心中所想,握着他的手腕,走到他身前:“想要便走罢。”
夏承煊还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经跟着他走到小摊边了。
摊上已有几支糖画,龙、凤凰、兔子……皆是栩栩如生。
“公子想要什么样的糖画?”
摊贩已拿起了勺,抬头问他。
夏承煊乍一想,竟是没个想法。
虞璟先将银子递给了摊贩,随口道:“不着急,慢慢想。”
夏承煊脑筋一转,指着虞璟脱口而出:“能画他么?”
后者脚下一滑。
摊贩眼睛瞪得老大,直摇手,“公子真是难为我了。画不得,画不得。”
八哥看不下去了,从虞璟肩上飞到夏承煊头上,狠狠踩了几脚。
夏承煊吃痛,怒道:“那便画个鸟罢,越丑越好!”
八哥无能狂怒,“嘎——”
虞璟在边上抱着臂,勾着唇,看他俩嬉闹。
摊贩很快便画好了,将那糖画递了过去。
夏承煊接过,被那画丑得晃了晃眼,竟是没认出来,“这是什么鸟?”
摊贩乐呵呵道:“金翅大鹏,虽然长得似乎不太好看,但寓意还是不错的。给小公子讨个好彩头。”
翅膀宽大,脑袋似鲲,喙如鹫鹰,眼眸似豹。确确实实是画本里描写的金翅鸟的样子。
夏承煊毫不在意地点点头,面无表情地咔擦咬了那鸟头,点评道:“味道不错。”
八哥在一旁扑棱着翅膀,眼里一片愤恨。
虞璟忍笑凑过去问道:“什么味道?”
下一秒,糖画便递到了他嘴边,“你尝尝不就知道了。”
虞璟愣了愣,下意识地张开了嘴,夏承煊直接将那鹏鸟的翅膀塞进他嘴里,他猝不及防,只能僵硬地咬了一口。
“怎么样?没骗你吧?”夏承煊表情颇为得意。
“还行。”虞璟目光移向远处,不自然地点了点头。
夏承煊收回糖画接着吃,似乎并没有受什么影响。
虞璟看似瞧着街上,眼神却是放空,凝不到一处。
旁边的摊贩叹气,摇了摇头,低声喃喃道:“世风日下啊……”
八哥深以为然,用翅膀拍了下脑门,嘎了一声表示赞同。
“愣着作甚?”
夏承煊已经走上了街,见虞璟还没跟上了,回头喊道。
虞璟似乎才反应过来,朝他望去,微微笑着答了一句来了。
*
下一瞬变故陡生。
虞璟笑容凝在脸上,全然没有平日淡然的模样,扑了过来,急急喊道:“小心!”
夏承煊往右退了一步,一人从他身边踉跄着跑过,肩膀蹭过他的肩膀,糖画一个没拿稳,直接掉在了地上,被那人踩了个粉碎。
“你这人!”夏承煊稳住身子,朝着他的背影怒喊。
虞璟握住他乱动的手臂,就要检查,“可有受伤?”
面前人表情凝重,似乎那人撞到他是什么天大的事,夏承煊慢慢地停下了动作,站着让他检查,不自然道:“应当没有,你这么大惊小怪作甚?”
“那人袖中握着把刀。”虞璟眼眸黑深,沉声道。
光天化日之下竟有人在大街持刀?
夏承煊也惊了,复而有些后怕,刚刚张嘴准备说些什么,身后却传来一道女声撕心裂肺的喊叫。
“站住!!有人抢劫了——”
一女子提着裙,一边袖子被撕断了一截,跌跌撞撞地跑着过来,经过夏承煊面前时,脚下一崴,直直地摔了下去。
夏承煊急忙去扶她,“姑娘慢些。是何人抢劫,抢了什么?”
女子闻言,竟是红了眼眶,双眼蒙上了一层水雾:“就是方才撞到你的那人!我每日走数里从城南摘些果子来卖,卖不了几文钱,全倚仗这些攒着换些粮食。谁知今日刚到街,那人便突然出现抢了我的筐。”
“我本欲去夺,可他却从袖中拿出刀乱挥。我一害怕,他便跑了,我也追不上了。”
说毕,女子两行清泪落下,用袖子擦拭着。
夏承煊听后怒从心起,“岂有此理!”
转头一看,这街上哪还有那人的身影?
八哥早已不见了踪影,虞璟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眸之中皆是平静,宛若两汪湖水,令人心中燥火瞬间平息。
虞璟朝那姑娘递过去了一张帕子,轻声说道:“姑娘不必担心,我保证那歹徒将你的红果还回来,分毫不差。”
姑娘摇了摇头:“公子莫要说玩笑话了。”
不过几息,抬眼之后,面前的白衣公子已然消失不见。
见着她大惊失色的样子,夏承煊笑道:“他去追那歹徒了,你要不要去瞧瞧?”
*
姑娘也不知这位绿衣小公子的方向感怎会如此之好,只双手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便带着她绕过了四条巷。
等她再反应过来时,眼前的场景便是不远处地上横着一把刀和一个筐,那白衣公子肩上站着只八哥,一脚将将便要踹上歹徒的心口。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晃眼间,一匹枣红马横插进二人中间,仰起身子,嘶鸣着扬起前蹄,踹上那歹徒身子,将他压在蹄下。
马鞍上的人身着铠甲,头戴银盔,约莫刚过而立之年,眼神不怒自威,浩然正气围绕身边。
“当街揍殴,且公然使用兵刃,你们两人按律当下地牢!”
还没等虞璟开口,那姑娘便急急跪了下来,喊道:“不关这位白衣公子的事,他是为了帮我才如此的。”
然后指着地上的那歹徒愤然道:“此人抢了我的红果,还用刀将我衣裳划破,公子是为了追回那果子才与他打的。”
还怕他不信,拈着那半截衣袖举起,好让马鞍上那人看个清楚。
那人下了马鞍,走到了筐边,先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然后拎着筐走到了姑娘面前,郑重将她扶起,“此人我会带回衙门审问,你瞧瞧这红果可有少?”
姑娘受宠若惊,接过框看了两眼,确认之后连声道谢。
夏承煊见情况似乎有所好转,摸了把鼻子,走了过去小心翼翼道:“这位兄弟,那还要捉咱们下狱么?”
那人转过身来,正色道:“下次遇到这种事情先通知官府,不要单独行动。”
夏承煊内心腹诽:等官府到,歹徒早跑了……
虞璟此时已然抱拳行礼:“必然。”
然后背过手精准地捏了捏夏承煊的手腕,似乎看穿了他内心在想些什么。
夏承煊只好也作了个揖。
那人转身,枣红马松了前蹄,他伸手去捉那歹徒。
谁料那歹徒眼底闪过一丝精光,脚一蹬地,重新站起,竟是躲过了这一手,抬脚便想逃。
姑娘惊呼一声,夏承煊已经往前迈了一步。
虞璟不动声色,于背后轻弹一指,一枚小石子直直飞了过去,落在那歹徒脚下。
歹徒一个踉跄,而那官兵似乎被惹恼了,飞身踹了过去,正中他的后背。
那歹徒趴在地上,是爬也爬不起来了。
“意欲逃跑,罪加一等!”官兵语气中的厌恶溢了出来,将他拎起来扔到马背上,接着转身朝着虞璟道,“多谢小兄弟了。”
眼里的不屑已然褪去,添了几分敬意。
虞璟心中暗惊他竟知晓是自己动作,表面却是四平八稳,“举手之劳。”
官兵翻身上马,回头道:“此人我定不会轻饶,几位暂且放心,时辰不早了,还是早点回家歇息罢。”
说罢,两腿一下夹马肚,已是行在几步之外。
姑娘怔了一下,向前踉跄了两步,喊道:“不知官爷是何人,他日我必上门登谢!”
官兵回首,背着阳光,“在下陈柏,道谢就不必了,你应当谢他俩。”
姑娘反应过来,回身来找虞璟与夏承煊,却见着面前的二位公子看着对方,眼中的惊讶一时没收住,仔细一瞧,似乎还按捺着喜色。
“二位恩公……”她犹豫着开口。
虞璟和夏承煊回神望她,视线堪堪错开,而眼底已是一片沉静,似乎她刚刚见到的情绪皆是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