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道,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即便詹詹并不认同这句话,但活了二十几年的她也看过不少真实案例,明白这句话能广泛流传是有一定道理的。
不良的婚姻是传染病。一对夫妇生病,将波及到两个家庭。
因离婚导致夫妻双方家庭决裂、撕破脸皮的事并不少见。
作为外人,若插手了他们的家庭矛盾,很有可能成为两个家庭共同的敌人。
所以詹詹听到李翠可能是因为她的安慰而选择离婚时,她惶恐到失眠。
她以后回南城不会被人追着打吧?
她怀疑是自己多管闲事破坏了他人的家庭和谐,再三向李翠确认。
即便对方说了不关她的事,但她仍旧担心离婚后的李翠要是生活得不好,最后会不会也怪她?
惶恐了一段时间后,由于两人不在同一个城市,工作生活也没什么共同话题,很快就减少了交流,最后慢慢地没有再联系了。
就像被网暴后的李翠渐渐被互联网遗忘一样,这件事好像也悄无声息地结束了。
“你的家人怎么样了?”
詹詹询问她的家庭近况。
李翠不知道她问哪些家人,于是把所有亲人的情况都说了一遍。
她和前夫的离婚过程并没有詹詹想象得那般复杂混乱,可以说相当和平。
她前夫认定她一定会后悔,然后求他复婚。她公婆觉得她一个年轻女人带娃,肯定活不下去,早晚会回来。
至于李翠的父母,他们不愿意女儿离婚,觉得太丢人了。
可他们远在南城,亲家只通知他们但没说报销机票,自然不舍得掏腰包亲自来劝,只能电话里劝她,告诉她一个女人离婚带娃生活很艰难。
李翠也曾担心过父母说的这件事。
可当她把事情告诉自己在南城的好姐妹们后,获得了姐妹们的一致支持,不只是精神上的,还有物质上的。
她们虽然分隔两地,生活不同,但一直关心着她,亲眼见证了李翠被网暴的全过程。
了解事情真相的她们也曾第一时间在网络上为好友澄清,帮好友说话。
不过,摆拍这种事情是说不清的。
目前互联网上的大多数视频都经不起摆拍质疑。
在他们拿出手机拍摄的那一刻,摆拍就已经形成,任何解释都略显苍白。
就算是中途拍摄的,也会被质疑是剧本,因为互联网上的案例太多了,信任已被消耗殆尽。
当摆拍质疑一旦被提出,判定结果其实早就出来了。
因此,小姐妹们的解释并没有帮到好友,反而给自己招来骂声,她们也为此焦虑担忧。
直到李翠提出想要离婚回南城时,她们通通表示支持,并且可以提供帮助。
她们身边有律师朋友的,愿意提供法律援助;她们家里有空房间的,愿意给她提供一个短暂的住所;她们身边有活的,愿意给她介绍工作。
李翠就这样在姐妹们的支持下重获自由身。
詹詹听到劝离的另有一群人,她长舒一口气。
看来结果并不是她一个人推动的,还有很多人。
“我最想感谢的人还得是你,詹詹!”
一口气还没吐完,詹詹倒吸一口凉气。
为什么最想感谢的人是她?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提供实质的帮助。
李翠通过詹詹的表情猜出她的疑惑,便将原因娓娓道来——
她对于“妻子”的身份认知和“美好生活”的想象来自父母,以及家乡无数的长辈。
她一直是一个很听话的人。
初中毕业后,家里孩子多,父母供不了她的学费让她辍学打工,她照做了。
打工时,缺爱且年少无知的她被同事的花言巧语哄得分不清东西南北。
对方说要给她个未来,她就把自己全身心交付出去。
未婚先孕是她意料之外的事。
长辈和对象都让她赶快结婚,于是她一无所知地进入了婚姻。
婚后,公婆让她趁着年轻恢复快赶紧多生孩子,她听话照做,又连生两个孩子,把所有的时间都给了孩子和家庭。
她以为她的人生可能就这样了——成为一个全职妈妈,照料自己的家庭。
哪怕家里出现过太多让她疲惫的矛盾,她也依旧觉得这很正常,因为她的父母也是这么过来的。
在网暴事件发生后,她才知道自己“不正常”。
原来她这种不出去工作,只能伸手向丈夫要钱的人是“娇妻”,活该被嘲笑被贬低。
听到这,詹詹赶忙打断她说的话。
“不!不对,你不是娇妻啊。你有为家庭付出自己的劳动。他们并不是故意这么说你,他们不了解你的生活为什么这样。”
近些年,“娇妻”的含义范围被恶意扩大化,家庭主妇全职妈妈这一类人经常会因为太专注于家庭,被定义为“娇妻”。
与此同时,她们的付出和遭遇的困境总会被“娇妻”二字抹灭。
李翠似乎也被网络上的言论带偏了。
互联网把所有人放到了同一层面审视,做到了人人平等,但忽略了人人生而不同。
缺乏教育的低认知女性很容易被当代的“独立女性论”生吞活剥,最后连渣都不剩。
她们既需要拥有自己的事业,也需要兼顾好家庭,为此改变的结果可能是:在外累死累活,努力拼搏打工;回家累死累活,照顾孩子老公。
低认知家庭很难意识到所谓的“独立论”,也是“夫妻独立论”:尊重彼此,认同彼此的付出。在各自拥有工作的情况下,共同分担家务和照顾孩子的职责。
“是的,我原来是以为自己是娇妻,在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才知道不对。”
“居然也会有像詹詹你这种高学历的人站在我这一边,或许,我真的没有网络上说得那么糟糕。”
“当下我便决定我要改变。”
原来她感谢詹詹是因为获得了认可。
“还有你让我想起了你妈妈。”
李翠小时候见过伍丽君。
那个时候伍丽君回娘家过年,和友人聊天的时候偶然得知,邻村有人造谣她现在的生活是通过从事不正当行业换的。
村子里的人都知道詹千岩在大城市当工程师,工资很高,因此没人信这个谣言,还把这个当笑话讲给伍丽君听。
但伍丽君听完很生气,直接跑去邻村把造谣者打成了猪头……
当时李翠跟父母走亲戚,刚好就在现场。
伍丽君的勇猛给她留下了深刻印象。
詹詹目瞪口呆,她从来没听说过这件事。
仔细回忆的话,詹詹小时候确实有看过妈妈带着一手伤回家,问她怎么回事,她还说山上跑下来一头野猪,她被撞到了手。
所以……那头野猪是个人?
“后来听到你妈妈生病离世,我很震惊。她的身体那么好怎么会得癌?问了人才知道你妈妈过得不开心……”
李翠很想知道婚姻的尽头到底是什么?
是父母那样相看两生厌,还是像詹詹父母那样,一方冷漠,一方过度郁结患病而亡?
她看不到尽头,但她能够选择把握当下。
“如果连我自己都不帮自己,还有谁能帮我呢?所以我决定离婚了。”
詹詹坐在竹编沙发椅上,心情复杂。
即便李翠现在已经走出了阴影,有了新的生活,但她的伤痕并未痊愈。
这件事情从头到尾詹詹都不觉得李翠做错了什么,相反地,她觉得大环境在伤害李翠,导致她的痛苦不被家人看到,而是被网络不断扭曲,人也被误解。
舆论中无论哪一方都在展示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最终,她被捂住了嘴,无法言说。
一旁的曲越秋在说话间已经把快递都拆完了,把剪刀放在一旁,说道:“我会帮你。”
李翠脸上绽放甜甜的微笑:“你已经在帮我了。”
曲越秋给了她工作和住所。
詹詹犹豫了几秒,也开口说道:“我也会帮你……”
“你也已经帮过我啦!”
李翠拉拉她的手摇晃了两下。
詹詹这时才注意到旁边刚拆开的快递是教辅资料。
“这个……”
她默默算了一下李翠大儿子的年纪,貌似还在上幼儿园。
“啊,这个是我的,我准备自考专本了。”
詹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真的吗?”
“嗯。”
说不清的喜悦涌进她的心中。
“太好了,可是你孩子呢?”
“我儿子们交给他们爷爷奶奶带,二女儿我自己带,她现在上幼儿园了,很懂事特别省心。”
李翠现在一边帮曲越秋管店,一边学习。
她父母和前公婆目前反复劝她和前夫复婚,但她态度坚决,丝毫不动摇。
“我想成为女儿的榜样,我想让我的女儿读大学。”
她要给孩子看不一样的人生,不再重蹈父母的覆辙。
詹詹眸光亮了亮。
未痊愈的伤痕成为了不会消失的印记提醒着李翠——
她不再需要诉说痛苦,也不需要别人的理解。她将全身心为自己而活,为孩子也能拥有自由而活。
“你知道吗?舒蕊本来不是很讨厌我嘛,她现在经常教我解数学题、教我读英语!”
舒蕊是曲越秋同母异父的亲妹妹,和李翠同龄。
这对亲姐妹可能因为年龄差,隔阂比较大,加上曲越秋很小就离家去外地打工,两姐妹见面少关系不亲。
曲越秋当初也是在父母离世后,为了照顾准高考生妹妹,才选择回到南城和妹妹一起生活。
对比之下,曲越秋和李翠相处得久,更像亲姐妹。也许是这个原因,让舒蕊过去特别讨厌李翠。
自从李翠离婚回到南城,舒蕊对她的态度渐渐好起来。
三个无依无靠的异姓姐妹在一起组成了新的“家”,并成为了彼此的依靠。
三姐妹的人生因为没有人指导走过很多岔路,所幸,结果都是好的。
她们将共同扶持着彼此走向光明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