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如一坐在前台，坐姿端正的脊背挺拔，不知道的当她多么的敬业。实际上，她坐在这里，已经有半小时不知道要干嘛了？倒也不是她想摸鱼，实在是手头的工作都做完了，不知道要干嘛？

敲击着电脑，将审核过的工作内容再次核对了一遍，旁边滚动的财经新闻窗口出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祝如一脑海中，自动就浮现了那张俊脸，一颗心，就沉了下去。她为什么要这么倔强要强？明明她就舍不得跟陆灏之间的感情。陆灏虽然态度不好，但是他真的失忆了，他没有了维护这段感情的动力，如果自己再这么放任自流，也许他们真的就这样结束了？

可是陆灏现在，真的是铁了心拿自己当陌路人看待，就像要把她彻底拉进黑名单，老死不相往来……祝如一本来借着跟肖瑶夫妇的这层关系，还能伺机接近陆灏，但是这样只会适得其反，又不是没有试过，这个男人逆反心理极重。

现在除了陆灏，还有一个人令祝如一头大，就是高野，高野美名其曰雇佣祝如一，但是傻子都知道，他没安好心。

一个前台，莫名其妙就被他当做助手使唤，可因为当初谈的工作性质也不是很明确，祝如一想拒绝，也师出无名。

高野路过前台的时候，在台面上敲了敲，“来我办公室。”

祝如一这才回神，赶紧不动声色地起身，踩着很职业的高跟鞋跟了进去。

“准备一下，我一会儿去前盛，去里面帮我挑一条深色领带。”高野坐进老板椅，说话间头也不抬，翻阅着桌上的文件。

祝如一原本很敬业的心态，一下子就崩了，虽然高野还在那边若无其事，但是她不能假装一切如常，因为高野的命令，下的就不正常！“要不要再帮你系一下呢高总？”

高野听着祝如一的阴阳怪气，停下翻阅文件的动作，抬眼看她，等她继续说下去。

祝如一也不再作下属姿态，走近办公桌，把话摊开，“我一开始就知道你雇我别有居心，现在外面怎么传我们的关系，我想你应该也有耳闻。原本我还能自我安慰身正不怕影子斜，但是高总，你逾矩了，挑领带不在我的工作范畴。”

“这种态度跟我说话，就在你的权限之内？还是你以为自己很美就适合在前台当摆设，让你跑个腿，就不乐意了？拿一条领带，至于在这自我感觉良好？”

“……”提起这个祝如一就来气，合同看了一遍又一遍，居然还是被套路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她也不好在这里纠结了。

放在之前，被高野这么一说，祝如一估计就又兢兢业业去工作了，但是次数多了，祝如一也不吃这套了，“你以为不点破你对我的这点心思，别人就看不出来了吗？高野，你就是对我有想法，谁都看得出来，你不用在这里掩耳盗铃！”

“谁看出来了？把他们请过来，当面问问，我倒要看看，还有谁跟你一样自以为是。”

祝如一脸都气红了，那些人就算请过来了敢当面说高野一个字闲话吗？高野怎么跟陆灏一个德性？死鸭子嘴硬，搞得她自己在这里自作多情似的！还是说他就是以退为进？这样温水煮青蛙，搞得祝如一都快适应这种莫名其妙名不正言不顺的差事。

“如果我没有特权，你会容忍我一次次这么跟你对话，却没有把我赶走吗？”

“那不正中你下怀？”高野将文件往桌面一拍，“快去拿领带！我很忙。”

祝如一跟高野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着，高野是真忙，一天到晚跟个工作机器似的，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自己在这跟他较劲，显得很不敬业。

“有什么工作上的事要交代吗？没有我出去了。”祝如一转身就走，高野在她身后冷冷到，“让白助理进来。”

“是。”

如果高野只是大公无私的老板姿态，祝如一反倒是公事公办的，但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

祝如一挺了挺脊背，敲开了包间的房门，里面果然坐着一屋子男人，但是奇怪的是，以为会是闹哄哄的饭局，却莫名很肃静。

祝如一敬业地摆好员工姿态，“不好意思，我找高总。”

“高总在那边接电话。”

祝如一往那边看过去，只见阳台外有一道高大的身影，一眼便能辨认出是高野。

有人过去通告，高野走了出来，路过座位的时候抓过助理递过来的外套，吩咐了几句，就走到门口，他手势压了压，示意一桌想起身送客的人不要起身，一边继续在电话里面吩咐着事宜，一边领着祝如一走在酒店的长廊里。

祝如一一路加快脚步，才能跟上高野。高野刚出酒店门，就有人将他的豪车提到门口，那人下了车，恭恭敬敬地让出驾驶座。

“上车。”高野扭头，示意祝如一上车。

“您要的文件。”

“先上车。”高野蹙眉，语气加重了些。

祝如一便坐进了后座。

豪车驶出酒店，汇入闹市正午的车流，期间，高野的通话，一个接一个。约半小时，他终于将手机往扶手箱一搁，道，“以我的身份和地位，你不用拿我当狼防。”

“高总，这不是回公司的路。”

“今天是陆娴的忌日。”

“……”祝如一收回看着路况的视线，看了一眼高野，他目视前方，一边如常开着车，后视镜里面，是他一贯的面无表情。祝如一一声不吭，她不想继续下去这个话题。

但是沉默，没有使高野打住话题，他打着方向盘，并入左侧车道，“外面都在传是我害了她。”

祝如一见那边是开往高速公路的方向，有些心慌，“高总，您不需要告诉我这些。您如果不回公司，可以在前面放我下车。”

“前面禁停，你对其他同事，也是这副拒人于千里的样子？”

祝如一知道高野在意有所指什么，有几次他撞见自己跟同事聊天，相谈甚欢。的确，祝如一承认，自己在针对高野，“高总，您觉得我是心甘情愿在您手底下做事吗？”

前方红灯，高野停住车子，不急着开口，等绿灯亮起，他松开离合，才缓缓道，“你冲进酒局的那次，我不知道是谁找了你的麻烦还是你自己倒霉，我压根没有让手底下的人再为难你。但从那次，你确实把我得罪透了，你自己闹的那么大，哪个公司敢雇一个得罪我的人？后面的账，你一并记到了我头上。”

“……当初你也没否认，而且后来你也一直威胁我。”

“不打不相识，别的事我都可以不计较，但是关于陆娴的死，这口锅我背不动，我不希望你也成为其中一片雪花。”

车上了高速，除了车疾驶的声音，车厢里是大片的沉默。

高野又顾自开口，“原本别人怎么说我，我没有出去说过一个字她的不好。但你不同，你是和她一样为数不多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却上了心的女人，我不希望你拿有色眼镜看我，像那些人云亦云的人把我想的那样不堪，如果你愿意听真相，死者为大，在她的忌日里，我不会说哪怕一个字谎言。”

“高总，我可能误会了你，我道歉，但你居然表了态，我想我也应该有所表态，我不喜欢你，你知道我为什么呆在这里上班。还有，不管你是传闻中的那样或者你就是十全十美，我都没有兴趣了解。有些话，您可以不说。”

高野继续开着车，一时无话，默了良久，他道，“要么说你跟她那么像呢？一样冷血。”难得，高野说话也带了些小情绪。

豪车一直驶入一片公墓区，像是绕过了大半个城市。

“你可以下车，也可以在车上呆着。”

祝如一往椅子上又贴紧了几分，她自然不想下车。

稍远的一块墓碑前，那里已经有高野的人布置好祭拜品，等高野上去的时候，黑衣人将备好的花束递给他。

祝如一一直透过车窗看着那边的仪式，很庄重，高野的身后围着一群人，跟着高野挨个献着花，仪式举行了有一会儿，高野遣散了旁人，一个人在墓前静静站着。

那些人上了来时的车，各自远去。

祝如一的视野中，在一排排错落的墓碑里，高野高大的身形在冬日暖阳的光环之下，身上是单薄的西装外套，在这个严冬里，显出落寞和清冷。

这阵子在高野手底下做事，祝如一感觉，高野是个自律到近乎自虐的人，身居高位，混在商场，倒是不近女色，中午的饭局就是一个例子，有他在的场合，总是严肃的。

不管高野是一个怎么样的人，都与祝如一无关，她不喜欢他，就算没有新仇，高野也是让陆灏难过了好几年的人，祝如一的心里，始终是站在陆灏这边的，哪怕身在曹营，心也在汉。

祝如一出神地想着，就听见后面传来汽车动静，等她看过去的时候，就看见熟悉的身影，阔步步上了前面的台阶，走向高野祭奠的墓碑前。

两道身形，差不多一样的高度，背对祝如一，并排站着。

祝如一莫名有些心慌，如果让陆灏看到她在高野车上呆着，恐怕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祝如一推门下去，轻轻关上车门，张望着旁边哪里可以藏身？不远处有一座假山，祝如一急忙过去，靠在假山后面，一心等着陆灏离开。

“从头到尾，我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当初不离不弃的誓词，你姐遵守了吗？”

“的确，是我姐错，她嫁给你的时候没有一种觉悟，就是她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以至于现在死了，还遭人怨恨。”

“陆灏，你失忆了，你知道你姐当初为什么要自杀吗？原本这么不光彩的事，我不想向任何人提及，毕竟男人头上泛绿光，实在不是值得炫耀的事。”

“你放P！”

“当着她的墓碑，我会说一句谎话？你姐精神出轨了，至于身体，我愿意相信她是清白的，但就算只是精神出轨，我一样无法释怀，我承认我冷暴力她了，但我没想到，她直接当着我的面，从高楼一跃而下！我为了拉住她，摔断了两根肋骨，可她还是挣脱了我的手……”高野闭上眼睛，逼着自己回忆噩梦般的情节，“你知道她最后对我说什么吗？”

高野的视线，看向墓碑上女人的照片，红了眼，“没有爱过我，陆娴，你承认吗？”

照片上模样清秀的女人，嘴角上扬，仿佛挂着胜利者炫耀式的笑容。

“如果你总是打一些心在别人那里的女人的主意，你注定悲剧。”

“陆灏，你还是这么自信，你觉得她的心，还在你这里吗？”

“对，我确定，只不过我不稀罕。”

祝如一的后背抵着假山，这一刻，仿佛整个墓地的荒凉，都在映衬着她心底的失落，整个冬天的寒冷，都钻进了她的身体里。

“你不稀罕，你私底下想方设法搞破坏？你知道我留她的决心，所以你没有在明面上跟我硬碰硬。”

“她那个朋友，就是韩太太挺愿意管她闲事的，我没那么闲，别什么事都推给我。我真想招惹她，还不是勾勾手指头的事？”

“她现在就坐在我车上，你要不要勾一个试试？”

闻言，陆灏的视线，望向不远处的豪车，豪车贴了反光膜，倒映的只是车外的投影。陆灏只觉得一股怒火窜起，直接上去给了高野一拳，“艹尼玛！”

高野也不客气，直接回了陆灏一拳，两个成年男人，还都是一米八几的个头，打斗起来的激烈程度，着实吓人。

祝如一感觉拳拳到肉的声音，仿佛在她耳膜边被无限放大，那动静令她心惊胆战，她顾不得其它，从假山后出来，快步往台阶上跑，“住手！”

高野听见祝如一的制止声，收回了手，但是陆灏只是微微停顿了一下，他看了祝如一一眼，下颌线更紧了，咬紧的牙关有着被打伤的疼痛，他打得更起劲了。

祝如一一路跑过去，拉住陆灏的手臂，有愤怒，也有着恨铁不成钢的无奈，“你神经病吗？一个成年人，只会用暴力解决问题吗？”

陆灏收手，手臂上，祝如一的手很冷，透过薄薄的衬衣面料，凉到他心底，“这就护起来了，是么？”

祝如一努力冷静下来，迫切地想让他冷静，“陆灏，你冷静一点，你现在这个样子，不就是吃醋吗？我跟高野没什么，你不用这么大反应。”

陆灏安静了片刻，弯下腰去捡地上的西装外套。祝如一见他安静了下来，看着他受伤的脸，心里泛起抑制不住的疼痛，她忍不住抬手，想去触摸他淤青的左脸，柔软的语气泛着心疼，“你没事吧？”

陆灏甩开祝如一的手，“我这么大反应，是你一个替补，敢跑到正室的墓碑前，扰死人清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