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人？”

阿史那罗见袁黎黎不答，再次问道。

“嗯？”袁黎黎回过神来。

阿史那罗的指尖在胡杨木案几上敲出闷响，琉璃镜片后的哲而突然开口："听闻波斯商人交易前都会用火漆封存契约，不知客人可带了火漆印章？"

袁黎黎的指甲掐进掌心。这些人竟连这种细节都清楚，难不成是看她刚才走神起了疑心？

不过她袖中确实藏着谢昭给的鎏金火漆筒。

但此刻若取出，鎏金火漆纹样恐会暴露破绽——她分明看见阿史那罗案头摆着真正的波斯火漆印与她袖中的不同，是莲花纹样。

“哲而一说，我便想起来了，客人，你们波斯现在用的火漆印还是玄鸟纹样么？”阿史那罗不经意道。

"萨满说笑了，我们波斯商道一直用的是莲花纹样的火漆。"她将袖口往肘间推了推，露出小臂内侧用波斯语刺的靛青图腾——今晚出门前特地让系统生成的，"不过来建康做生意，我们行商讲究入乡随俗，火漆印早换成中原样式的了。"

看见刺青，总归不会再多疑了吧？袁黎黎心想。

哲而突然起身走近，羊皮靴踏在青砖上的声响惊得烛火晃动。他弯腰嗅了嗅匣子边缘，镜片折射出诡谲的光："这乳香用蜜蜡封存时，怎么闻着像混了芒硝？"

闻言，袁黎黎后颈渗出冷汗。

谢昭确实在火药层掺了芒硝防潮，没想到这胡商竟能隔着木匣闻出来！

“乳香极其珍贵，受不得潮。来到中原，自是要多想想法子。”袁黎黎应声答道。

哲而眼里仍然满是猜疑，袁黎黎知道这人不简单，不然阿史那罗也不会特地留他在这里。她心下想到：看来是不能脱了。

她忽然抬手指向阿史那罗的案台："萨满，你的火漆怎么和我们波斯商人常用的一样？哎呀，那墙上面是什么东西？！"

她装作说话时不经意间被什么东西吓到往后一躲。趁两人转头的刹那，她迅速将匣子暗格里的机簧拨过三格。这是谢昭教她的保命机关，能改变火药引线走向——原本设计由外力触发，此刻却改成定时燃爆。

"客人看花眼了吧？"哲而冷笑，枯瘦的手指突然扣住她手腕，"刚才你对这匣子做了什么？"他鹰隼般的眼睛眯起，"你真的是来做生意的？"

窗外更鼓恰在此刻敲响，袁黎黎感觉腕骨快要被捏碎。

“哎，哲而，对客人温柔一点。”阿史那罗轻笑，眼角却划过一抹狠厉，“你应该不知道，我和你们波斯的商头，是旧识吧？”

袁黎黎心里犹如一盆冰水浇下。原来阿史那罗在他们踏入胡肆起，便已经知道了他们不是波斯商人。

她忽然绽开笑容："萨满可听说过'乳香浴火'？真正的极品乳香需用战火淬炼。"指尖悄悄顶开匣盖内层铜片，转头对身边的哲而说："大人，您看这纹路像不像胡人王庭的狼图腾？"

“哦？”阿史那罗轻蔑地看着袁黎黎，仿佛是在看她到底还有多少把戏，“那哲而你便替我看看吧。”

哲而瞳孔骤缩。“萨满，这确实是……”

当匣内暗红纹路在烛光下显现时，他像被火燎般松开手——那确实是柔然贵族的秘纹。谢昭曾说过，柔然王庭尊卑森严，贵族的秘闻这些商人又怎敢窥视？

趁哲而失神的瞬息，袁黎黎猛地冲过去将木匣拍在案几上，阿史那罗也同样失神震惊着："请萨满亲自见证神迹！"

木屑飞溅的刹那，她抓起烛台掷向提前计算好的墙角。三层夹层的木匣轰然炸开，气浪掀翻了整面砖墙。隔壁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胡椒遇火即燃，辛辣白雾裹着火药味瞬间充斥整个空间。

"我的眼睛！"阿史那罗在浓烟中踉跄跌倒，哲而的琉璃镜片早已碎成齑粉。袁黎黎捂住口鼻冲向暗门，身后传来木梁断裂的巨响——谢昭算得分毫不差，这炸药威力果然巨大。

浓烟中传来胡琴凄厉的破空声，阿史那罗抹开眼皮上的胡椒粉，抄起镶着狼牙的胡琴就要吹奏号令。

胡肆刚才经炸药一炸，已经吸引了许多胡人的注意，这时阿史那罗的胡琴再吹响，估计会把胡肆所有的胡人都引过来。

袁黎黎心里暗叫道不好，旋身甩出袖中短刀。阿史那罗躲闪不得，刀锋劈断琴弦的刹那，三枚淬毒银针从琴身中空处激射而出。

胡椒粉弥漫在空中也有些模糊了袁黎黎的视线，等她反应到，三枚银针已经直直地朝她飞来。

"小心！"

荆一水踹开燃烧的门板飞扑而来，玄色披风卷起气浪扫落两枚毒针。最后那枚擦着他耳际飞过，在袁黎黎鬓边削落半截青丝。

两人滚落在地时，她闻到他衣襟间熟悉的药膏香——是那天他的手受伤，她帮她敷的那药膏的香味。

袁黎黎暗道：“他不是在王灵姝身边守着的吗？怎么会突然到这里来？”

可还没等袁黎黎再多疑惑，哲而的弯刀已劈到眼前。

荆一水反手抽出腰间软剑格挡，哲而弯刀的剑身竟是用胡琴弦淬炼而成，铮鸣声里爆出火星四溅。"你先走！"他抵住哲而压下的刀刃，脖颈青筋暴起，"这间仓库要塌了！"

袁黎黎闻言抬头，整座仓库正在被大火吞噬，那些房梁在火光中展现着它们最后的颜色，然后一根根地全都脆弱地断裂，就要掉了下来。

轰隆巨响中，先前袁黎黎探查仓库发现的那只狼头神像被气浪掀翻在地。鎏金铃铛滚过青砖，其中一只刻着"阿蘅"的金铃正卡在裂缝里。

袁黎黎见状，正要伸手去捞，阿史那罗的弯刀已带着腥风劈来，不让袁黎黎接近那神像分好。“好啊，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你既然如此，那我们就一起死在这里！”

袁黎黎不敢懈怠，拿起短刀用心应付着。阿史那罗刀鞘上那颗翡翠在火光中泛着诡异幽光，一时吸引了她的注意。

难道这就是谢昭要的"血浸翠瞳！"

袁黎黎一时失神，荆一水突然甩出软剑缠住阿史那罗手腕，借力将人拽向燃烧的梁柱，这才又让袁黎黎躲过一劫。

阿史那罗弯刀脱手的瞬间，荆一水闪身过去，凌空接住刀柄反手刺入阿史那罗的心口，整套动作犹如胡旋舞般行云流水。

阿史那罗喷出的血溅在刀柄的翡翠上，竟渐渐渗进玉髓纹路。

"你...居然会拓跋部的擒拿手......"阿史那罗双眼里满是震惊。

临死前，阿史那罗嘴里不停地说着一些胡语。可奇怪的是，这些胡语袁黎黎并不能听懂。只见他说着说着便咽了气，瞪大的眼睛里映出仓库外冲天火光——那些胡人的守卫正在被一群黑衣人截杀。

“走！快出去！”荆一水拉着袁黎黎的手急道。

“等等！”

袁黎黎跑过去检查狼头神像，掰开狼头神像基座的暗格时，荆一水手中弯刀上的翡翠突然变得滚烫，他忍不住扔在了地上。

袁黎黎见状，目光一亮，急忙把那翡翠从那刀鞘上扣了下来放进了那狼头神像的基座中，一张羊皮卷密信赫然出现眼前，密信火漆印着双头鹫图腾。

房梁就要倒塌，来不及看了。袁黎黎把密信往怀里一揣，拉着荆一水往外跑去。路过金铃的时候，顺手把它从地上带出了火场。

“黎黎姑娘，水公子，快上马！”王瑾瑜带着两匹马出现在外面，他手里是那胡人侍女阿曼的玉牌。

荆一水拽住她手腕跳上马急转方向，两人同乘一匹马和王瑾瑜朝胡肆外套取。燃烧的廊柱擦着裙裾轰然倒塌，两人在漫天火星中纵身跃出，那些正在截杀胡人的黑衣人忽然甩出浸湿的锦裘从天而降将二人兜头裹住。

疾驰出三里地，袁黎黎掀开裘袍回头望去，整座胡肆已化作赤色火蟒盘踞在夜幕中。怀里的金铃突然发出细碎响动，她借着月光细看，金铃上的“阿蘅”二字在月光中倒映着胡肆的火光和血色。

"当心！"荆一水突然勒紧缰绳。

前方芦苇荡惊起夜枭，数十支淬毒箭矢破空而来。那些人，不是胡人，他们的衣袍格外熟悉——幽冥司。

“阿水，那些人是幽冥司。”袁黎黎道，“看来我们今天走不了了，抱歉啊，瑜公子，连累你了。”

王瑾瑜从火场中逃出来，只是身上有些狼狈，对袁黎黎摇了摇头。

“不会的。”荆一水道。

袁黎黎看着他的眼睛很亮，望着他就像望着天上的星星一样，只听见他朝那些黑衣人喊道：“幽冥司的人，你们给我听好了，皇帝狩猎回城就在今夜。你们要再不走，那些事情就藏不住了！”

黑衣人闻言，一个个地竟然真的放下了弓箭，撤离了去。袁黎黎不禁暗道：“看来荆一水跟着王灵姝果然没错，肯定又查到了一些新的消息。”

密信在袁黎黎怀中隐隐发烫，她看着那些撤离的幽冥司的人，想到了谢昭，心中逐渐涌起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谢昭，杀阿史那罗到底有什么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