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烟正要翘起的唇角顿时垮了下来,她感觉到身后有种压迫感,于是僵硬地回头。
此时洛煜正负手站在她的身后,皱眉看她继续睁眼说瞎话。
很显然,他已将她方才甩锅的胡话都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倒也难怪安若梅怎么今日说话比以前和气了不少,原是碍于洛煜就在身后。
沈南烟干笑几声,心底不断在打鼓。
“将军不是军务繁忙?”沈南烟迟疑地道。
洛煜并未当场拆穿她的谎话,她眼底讥诮意味明显,他沉声道:“军务再繁忙,也不能将回门之事忘记。”
沈南烟略有些窘迫地侧开身子,缓缓躲开他的视线,摆手道:“阿娘的身子虚弱,不便久站,大家还是进去说吧。”
沈南烟又想故技重施,胡乱寻了个由头就想逃走。
洛煜正要伸手搀住温微兰,却被安若梅手疾眼快地侧身隔绝开来。
她十分热络地上前,笑容端庄得体,端着一副主母风范抬手示意洛煜:“温夫人身子不适,想是要回房中休息,妇人闺房到底还是不便让男子进入,将军还是随我里边请。”
几声不可抑制的低咳声传来,温微兰本就无血色的面上又苍白了几分。
他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看着沈南烟头也不回的身影,终是没有拒绝安若梅的请求,跟着安若梅走入前堂中。
沈南烟搀扶着温微兰回到兰香院中,却见温微兰低咳不止,她的心便不由纠紧。
“你身子本就不好,如今在外吹了风,病得越发重了。”沈南烟语气中略带责备,手却拍她的背部为她顺气。
前世她这个时候已险些被六皇子杀害,当时她昏迷不醒,并不知温微兰已经重病至此。
她醒后自责不已,若是当初她不去勾引六皇子,也不至于惹火上身,或许温微兰也不会郁郁而终。
听闻温微兰的病是因心病而起,但她已经如温微兰的愿嫁人,按理说她也不该继续重病。
可如今再看,貌似事实并非如此,温微兰的病情还是加重。
正当沈南烟疑窦顿生时,温微兰捂唇握住她的手,哑声道:“烟姐儿,咳咳……厨房煎的药应当已经好了,可否替我去厨房取来?”
沈南烟闻言,二话不说地跑去厨房。
后院的厨房离兰香院并不算远,沈南烟取药的功夫也不过是片刻的时间。
她端着药进入房中,迎面便见到温微兰的侍女阿紫走了出来,她眼眶微红,看着重新回来的沈南烟欲言又止,终还是只对着沈南烟行了一礼。
“姑娘。”
阿紫神色恹恹地唤了一声,未等沈南烟察觉出异样,便已经垂头走了出去。
房中的咳嗽声依旧未见停歇,沈南烟心中记挂温微兰的身子,疾步绕过屏风走了进去。
新倒出来的汤药依旧冒着腾腾热气,沈南烟只能将药碗放入梨花木圆桌上晾凉。
余光看见温微兰似是在慌乱隐藏些什么,她半倚靠在床头,双手正紧紧地攥着被角,面上依旧佯装镇定地看着她。
她看了沈南烟许久,看她忙前忙后地照顾她,眼底流露出了眷恋的神色。
沈南烟搅动汤匙,淡淡的水汽蒸腾而起,不过多时,便已经能勉强入口。
“阿娘,汤药可以喝了。”
沈南烟端着药碗走到窗前,温微兰抬手正想接过,她便见温微兰的袖中藏着一方绢帕,绢帕上隐约透着点点血渍。
她眉眼一凝,反手便抓住了温微兰的袖子,又趁着她未反应过来之时取出袖中的绢帕。
“烟姐儿!”
温微兰眼见事情败露,迫不及待地想伸手去夺。
但为时已晚,绢帕被展开,雪白的绢帕中间染上了一大片暗红色的血渍,绢帕还微微湿润,俨然是方才咳出来的。
温微兰慌乱收起手绢藏入袖中,有些无措地到:“烟姐儿……”
沈南烟鼻头微酸,喉头哽咽半晌,才稳住心绪,道:“多久了?”
她不自觉想起方才阿紫出门时微红的眼眶,以及她进门放下药碗时的慌乱。
原来,他们一直在瞒着她。
“倒也没多久,也不过前些日子有些许上火罢了。”
温微兰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企图让沈南烟安心。
“阿紫!”
沈南烟自知温微兰不会与她说实话,便干脆将她的贴身侍女唤了进来。
刚出门的阿紫闻声忙进入房中,她不明所以地问道:“姑娘有何吩咐?”
“夫人何时咳血的?”
阿紫小心翼翼地看了温微兰一眼,这细微的动作却被沈南烟见到,她沉声道:“我如今在问你话,你不必看我娘的神色。”
阿紫犹豫了半晌,才缓声道:“夫人已经咯血已经有一月有余。”
原来已经这般久了,她竟一无所知。
沈南烟颔首,一种无力感涌上她的心头。
即使她改变了前世的轨迹,是不是也不能改变温微兰病逝的命运?
沈南烟眼眶湿润,垂头暗自神伤。
温微兰似是看出了沈南烟的自责,素白的手指轻轻地拭掉她眼角的泪珠,安慰道:“烟姐儿,我不过平日里虚弱了些,不妨事的。”
沈南烟长睫微微颤动,抬眼便见到温微兰的袖中藏着的那一方绢帕。
素色的绢帕上的血渍尚未干涸,本该鲜艳的血渍上透着一抹浓重的暗色。
曾涉猎过医术的沈南烟一眼便察觉到这血的颜色不正常。
她再次扯出温微兰袖中的绢帕,将其展开,绢帕便一览无余地呈现在沈南烟的眼中。
温微兰咳出的血颜色红中透黑,怎么看都是中毒之兆。
“烟姐儿?怎么了?”温微兰不解地问道。
为何大夫为她诊治几年,却看不出任何端倪?
沈南烟的面色凝重,房中所有人都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这几年,替母亲诊治的大夫是谁?”沈南烟问道。
“是济世堂的王大夫,这几年一直都是他在为夫人诊治。”阿紫上前回答道。
“这个大夫可是你去济世堂请的?”
阿紫摇头,回忆了半晌才道:“王大夫是府上管家请的。先前听管家说这王大夫为安夫人诊治头疾的效果不错,才将王大夫举荐给夫人的。”
“阿紫,你去其他地方请大夫上门瞧瞧,切忌,定要避着安小娘和管家。”沈南烟叮嘱道。
阿紫作为温微兰身边的贴身丫鬟,自然是个机灵的。
她得到沈南烟的吩咐,当即出门去请大夫。
“烟姐儿,你是怀疑……”
温微兰长居于深宅大院中多年,对后宅间腌臜事也略有耳闻,很快便意识到了沈南烟的用意。
沈南烟微微点头,淡声道:“也只是怀疑,若是真的,我不能饶了她。”
前世温微兰草草离世,如今细细想来,竟有很多蹊跷之处。
温微兰的神色变得凝重:“若是她所为,烟儿你要如何?”
沈南烟颔首,并未作答。
但那双清冷的眼底划过一丝狠厉之色,安若梅若是当真想杀了她,那她自当加倍奉还。
阿紫将大夫乔装成一个花匠,趁着管家不留神的功夫,将人带回温微兰的院中。
当他将手搭上温微兰手腕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将整颗心提了起来。
房中落针可闻,他们的视线都落在大夫的面上。
那略显松弛的手指微微按在温微兰的脉搏上,片刻之后那双花白的眉头紧紧地皱着。
他似是不确定一般,指尖稍微调整了位置,继续为温微兰号脉。
半晌,才听大夫叹息道:“夫人确实是中了毒,幸亏发现及时,若是再服用半个月,怕真就救不回来了。”
温微兰听到自己当真中毒,心绪不稳,又忍不住咳了几声。
她虚弱地问道:“大夫,敢问我中的是什么毒?”
“此毒名为幽梦逝,是一种慢性毒药,若是长期少量服用,将会变得越发嗜睡,最终在梦中逝去。”
大夫解释半天,似是想到什么,又继续道:“夫人先前服用的药方可否让老夫看一眼?”
温微兰点头,阿紫便机灵地从案上的书页中取出药方递给大夫。
大夫才稍稍看了几眼,便指着药方上的几味药道:“错不了,便是这三味药。这三味药看似都是疏肝理气的药,但这三味药药性相冲,长期服用便会中毒而亡。”
“我阿娘的毒中毒多久了?”温南烟追问道。
“一月有余。”
沈南烟心下一沉,心中越发确定是安若梅的手笔。
一个月前沈长风恰好失踪,都城中都在传他通敌叛国,更甚者还说沈长风已亡故。
前世安若梅便是在不久之后便开始怂恿她去勾引六皇子,另一边还暗中在温微兰的药中下毒,想必一早便动了携带府中财产逃离的心思。
她做了两手准备,若是她能成功当上六皇妃,那她便继续留在丞相府中。
若是她不争气勾引不到六皇子,那她便会毒死温微兰,带着沈家的财产潜逃。
可这一世她却偏偏没有按照安若梅给她的路走,她选择嫁给了洛煜。
因为沈长风通敌叛国的消息在都城中传得沸沸扬扬,而洛煜却是他人通敌叛国下切切实实的受害者。
安若梅并不认为沈南烟能与洛煜举案齐眉地过完一生。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她新婚夜没有圆房的消息被伍妈妈宣扬到安若梅的耳中,坐实了她不受宠的想法。
那她自然也要为自己打算,重新带着沈家财产逃到敌国。
大夫为温微兰开了解毒的药方,叮嘱他们养病的事宜后又悄悄地从后面离开。
沈南烟知道阿紫是温微兰身边最得力的贴身丫鬟,平日里最是得到温微兰的信任。
前世温微兰去世,也是阿紫用自己的月银来给她送葬。
沈南烟将药方交给阿紫,温声叮嘱道:“往后煎药的事要自己人亲力亲为,万不可再拿去后厨煎煮。”
“是。”阿紫恭敬地接过药方,“奴婢一定会照顾好夫人。”
想到温微兰的毒可解,沈南烟心中的大石终于可以落下。
沈南烟光顾着操持这温微兰的事,全然忘记了,前堂还有一个自己的新婚夫婿。
琇月回来时,在房中见到沈南烟还坐在温微兰的床头,不由上前提醒道:“姑娘,时辰不早了,将军等着与你一道回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