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的教室氛围极富有紧张感，张博深蹙眉看着一道几何题，时不时地用笔抠着头。

邹磊也一反常态地坐在座位上，片刻后发出一声脏话。他深吸一口气，看了一眼旁边正在听英语听力的杜绵，然后回头，“贺哥，救我。”

贺衍抬头，手上还在写着，道：“你先把会写的写了，不会的先空着。”

“我他妈的快空了大半张试卷了。”

他的表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一样，“我为什么就不能是个学霸？”

贺衍停笔，眼神示意他拿过来，于是他将他恨之入骨的数学题推了过去，努力跟上贺衍讲题的节奏，“慢点慢点。”

他用笔指了指试题，“这步怎么来的？”

贺衍翻开自己的笔记本，用笔在上面点了点，“这里，还有这里。”

“我再看看。”邹磊拿过贺衍的笔记，把上面的步骤仔仔细细地抄了一遍。

另一边。

迟尚轩听陈煜寒讲了半天，一点就通，最后还顺走了几颗桌子上的奶糖。

“啪——”迟尚轩把作业放在张博深桌上，张博深好不容易才有的思路就这么被打断，他恶狠狠地说道：“迟尚轩，你特么——”

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只手堵住了嘴巴，迟尚轩拿食指放在嘴边，“嘘，别骂脏话，我教你？”

“你会个屁。”他皱眉道，“把手放开。”

迟尚轩笑着收回手，肯定道：“我会。”

他低头看着张博深的作业，没有骨头似地趴在桌上，仔细地给张博深讲了起来，还顺便补充了几个知识点。

“懂了？”

张博深点头，“懂了。”

“伸手。”迟尚轩命令道。

张博深愣愣地张开手，也不知道迟尚轩想要干什么，就这么乖乖地伸出手一动不动。

“呵——”迟尚轩作势深吸一口气，口水在口腔里发出声音，“忒——”

张博深一巴掌就打了过去。

迟尚轩原本就是想逗一下他，见他为了几道题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的，不好玩。

这一巴掌呼过来，迟尚轩习惯性地朝一边躲开，最后得意地说道：“傻子，逗你的。”

“什么脑子，真笨。”他把手上的奶糖递过去，“喏，补脑。”

倘若是在以前，张博深已经跟他动手打起来了，现如今他看着迟尚轩贱兮兮的样子，又只呆坐在座位上，“切。”

他才不想和傻子计较。

教室里安静得只剩翻书声，还有笔在纸上来回折腾的沙沙声。同学之间连讨论的声音都是低声细语的，最后直到铃响都没有几个人动。

邹磊有些受不了了，他泄了气地往后一倒，头碰着贺衍的桌子还有点疼，但他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天花板，最后还是忍不住地感叹，“妈的，读书好难。”

贺衍安慰，“快了。”

陈煜寒抬头看着墙上的倒计时，也说：“快了。”

很晚了，等到高三下晚自习的时候，街上卖力的叫喊声也听不到了，他们没忙着回家，杜绵这几天一直都是家长来接，索性他们这一帮今天晚上就在街上晃悠。

邹磊郁闷地在前面踢着石子，最后停了下来，有些惶恐，“怎么办啊？”

他不知道是害怕高考，还是对自己目前的现状不安。

“怎么了？”陈煜寒下意识地开口问，随后又明白了什么，这几天邹磊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

“没关系，这不还有时间吗？”陈煜寒说，“再坚持一下，考完就好了。”

考完就好了，所有人都说考完就好了，真的就好了吗？

邹磊想，如果自己的成绩够好，或者对杜绵没有那么喜欢，他也不会那么在意，不会在心里压着一块石头。

他知道自己的家庭比不上杜绵，成绩比不上，哪哪都比不上，他也很差劲，但是他一直想要改变，可是很多事情不是他想就能做到的。

他沉默了很久，看了一眼余下的四个人，低声道：“你们不懂。”

“陈煜寒，贺哥，还有你们两个，我的成绩不行不是我没认真努力学，所有人都说你只要努力了就一定会有回报，你只要想学就一定能学好，你成绩不行一定是玩手机害的，但是我就是天生不适合上学，我努力过，真的。”

邹磊说：“以前是跟着老师一步一步地走，发现脑子就这样，想着能学就多学一点，不能学就算了，但是现在不行，所以我开始每天努力学习，早上起来背单词背古诗背好词佳句，上课认真听老师说，下课做题，不会的就问，到了晚上我还是在跟我最不喜欢的数学物理做斗争。”

“但是我最后还是悲哀地发现，我和杜绵的差距还是很大，我需要很努力才能得到的东西，结果就是别人一开始就有的。”

“我甚至怀疑我自己这么努力到底有什么意义，每天就这么中规中矩地过着，我想拼命的赶上你们，但是现实就是这样。”

他抬头看着那盏明亮的路灯，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让自己不要显得那么狼狈，可是发颤的声音出卖了他。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今天也没有了平时里那种轻松自在互怼的气氛，周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着，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他们不知道要如何说，更不知道要怎么安慰，怎么鼓励，又或者怎么去解决问题。

没有人生来就聪明，自己从一开始就能决定的事情真的很少，能抓住的也不多，又何谈那些本不该属于自己的。

邹磊在原地站在没有动，他憋了那么久，在今天就被几道数学题轻易打败了。

张博深走过去抱住了邹磊，用力在他背后拍着，用自己的方式给予对方一点安慰。

可能这剩下的四个人当中，也就只有自己能和邹磊感同身受了吧。张博深想，不管是家庭，成绩，自己都能够和邹磊产生共鸣，又或者还有更多，自己可能比他更难。

迟尚轩看到张博深走了上去，自己也上前抱着，片刻间，他们五个就抱在了一起。

等邹磊反应过来后，带着哭腔低声骂道：“艹，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不过我这辈子最幸运的是有你们这帮兄弟。”他笑道，“这样一想，好像我也没多差劲。”

我们并不是天赋异禀的人，但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自己，或好或坏，或优秀或平庸，我们都是自己故事的主角。

贺衍走在街上，昏黄的灯光下映着两个人的影子，他们彼此依偎，又彼此守护。

静悄悄的夜里任何一点声音都很明显，他们两个还没说完话，就被一道尖锐的声音给打断。

陈煜寒想过去一探究竟，毕竟这声音听着有些耳熟，但不确定是谁的，万一冲动过去之后遇到什么突发情况就不好了。但他还是下意识看了一眼贺衍，用眼神询问他的意见。

贺衍也听到了，他皱着眉头呆在原地思考片刻，还没做出选择就又被一声尖叫给打断。他没有说话，抬头示意陈煜寒跟着他走。

这片地方没那么多弯弯绕绕，如果有什么意外情况，他还可以带着陈煜寒走。

斑驳的墙上到处都是小广告，头顶的灯也暗了下去，他们顺着声音的方向走过去。

“黄信忠？”

“陈煜寒？”林凯没料到在这里遇到他，惊讶地说，“你来这干嘛？”

听到林凯的声音，陈煜寒也很意外，从他们的视角看，如果林凯不主动出声，那他们绝对看不见他。

他看了看这边，又看了看另一边，林潇头发凌乱地蹲靠在墙上，黄信忠站在她面前，有些不知所措。

黄信忠摆手：“我刚刚发现她就是这个样子，不是我干的！”

林凯走过去扶起林潇，眼神透出寒意，抿嘴问道：“怎么回事？”

林潇摇头，食指下意识地扣着，手机突兀地响起，她就尖叫了起来。

手机显示：“林崇州”。

她脸上的手掌印已经消了，脸颊微肿，看起来狼狈极了。

一个不可置信念头涌上林凯的心头。

“他打你？他打你了？！”

林潇不说话，只一个劲地摇头，林凯又气又心疼，“他打你你跑啊！没有腿吗！跑还需要人来教吗？”

“说话啊！”

林潇抖了一下，支支吾吾道：“跑……跑了。”

林凯想，怪她干什么呢？她不也是受害者吗？自己作为哥哥都没能力保护好他，怪她干什么呢？

“走。”林凯拉着林潇穿过巷子，没有回头。最后走了几步还是顿住，他不可能就这样拉着林潇去和林崇州争执。

他朝陈煜寒和贺衍看过去，道：“你能帮我联系一下刘佳或者杜绵吗？”

“……帮我照看一下她。”

贺衍点头，拉着陈煜寒的手，说：“放心。”

林凯看了一眼，心里面叹气，但是现在也没功夫难过，最后转身就走了。

啪的一声，林凯一脚把门踹开。

“为什么打她？”林凯开门见山地说，“为什么那样打她？”

林崇州放下手中的杯子，不屑道：“怎么？我作为父母打她一下，还轮得到你来质问我了？”

“我问你为什么打她？”林凯没控制住自己的脾气，出声吼道：“正是因为你是我们的父母，所以就有理由了吗？”

林崇州被这突然的一声吓了一跳。

他作为长辈，平日里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如今被自己的亲儿子在这里质问，脸上挂不住，“怎么了？你问我怎么了？她有病！还病得不轻！”

“所以呢？”林凯冷言，“所以你就打他？你别忘了，当初如果不是你家暴出轨，我妈也不会跟你离婚，林潇后面也不会发生那些事，她也不会生病。”

林崇州从茶几上拿起玻璃杯就朝林凯砸来，“所以你的意思是怪我吗？啊，你告诉我。”

林凯没有躲，杯子砸到他的肩膀，林崇州用了全力，但是他还是一声不吭。“难道不是吗？”

“我轮得到你来教育？我的事情你管不着，我是他爸，打她也用不着你来教训。”

“你还知道你是她爸！”林凯吼道：“要不是因为你是她爸，你是我爸，我现在就可以报警把你抓起来！”

“疯子！”林崇州扯着嗓子，“滚。”

林凯冷言：“当初你第一次打她的时候，我就应该再把你另外一只手扎穿。”

“我以为你上次长了教训，没想到还是一如既往地不要脸。我说过了，你再动她，我会让你好看。”

林崇州的手隐隐作痛，他说：“我又没拿她怎么样，我只是打了她一巴掌而已。”

“你简直就是无药可救。”林凯快步逼近林崇州，少年的肩膀已经足够宽厚，能担下更多。

“别再逼我，林崇州。”

林凯的眼神足够狠厉，抬手一巴掌就朝林崇州打过去，发出清脆的一声，整个屋子里过于安静，所以声音听起也格外的响。

这一巴掌足够大，林凯握紧自己的拳头，咬牙道：“我现在就可以废了你的另外一只手。”

“我是你老子！”林崇州推着林凯，大声地吼着，“你是不是有病！”

“对，”林凯笑着说，“我有病，我不正常。”

“但是我还是可以废了你的手。”

林崇州不吭声了，他问：“没了我，你们拿什么养自己。”

林凯说：“这就不必你操心了，以后别来招惹我们就行。”

说完毫不留恋的离开，固执又冷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