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檩冷着脸往外走,林歌拎了糕点跟在后头。
才出书房大门没多远就撞见了宋姿宋沅姐妹,想是专门等着她。
搁平时宋檩懒得搭理,但今日她心情很不美,既然这两人撞上来,正巧让她发泄一番。
“见了长姐不行礼,二位妹妹真是好教养!”宋檩大摇大摆停在二人跟前,讽刺的话脱口而出。
林歌得了指令,很配合地上前一步道:“二姑娘三姑娘,我家姑娘是长姐,按大昭律法,你们该见礼,莫让外人觉得相府丢了教养。”
宋姿生来好强,独独出身是她的痛处,宋檩拿这个说事,无疑在剜她的心。
“你这话好没理!咱们在自个儿府上,又没外人,谁人会说道?”话虽是说给林歌的,宋沅却对着宋檩叫嚣。
“除非,有不良用心的人专门诋毁我们的名声!”说完,她不怀好意地盯着林歌。
宋沅唱了红脸,宋姿立马会意,故作拉了拉宋沅的胳膊,隐忍着福身道:“见过大姐。”
宋沅唯她命是从,心不甘情不愿地见礼。
宋檩铁了心跟她们一般见识,哪料她二人这么快就服了软,好生没劲,摆手淡淡道:“起来吧。还没恭喜二妹妹,要当太子妃了。”
宋姿眼里藏不住的得意和欢喜,她故作矜持,学着宋檩的模样道:“都是陛下和太子殿下抬爱,倒是……也恭喜大姐。”
宋檩眉头轻挑,精明了不少,看来五皇子要回京的消息已经传遍了。
“两位妹妹就不要去打扰爹爹了,我知你们心里想什么,回去等着吧。林歌,我们走。”
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也不管那二人的脸色。
林歌回头看了一眼,宋姿和宋沅的脸色自是看在眼里。
她快步上前,跟在宋檩身后,不赞同道:“那侯姨娘未必会记咱们的好,姑娘何必帮她在老爷跟前说话?”
宋檩浑不在意地笑了笑,“我可不是在帮她。”只是不愿爹爹为难。
单单一个身份并不足以守住相府主母的体面,侯氏年纪不小,洛姨娘可还年轻着,往后的尊荣落谁家仍无定数。
丞相府两位女儿同时被赐婚的消息不胫而走,大昭京城议论纷纷。茶室酒楼,书肆饭馆,随处可见讨论声。
侯宛仪是个惯会借势的女人,往常她因着身份受尽了冷言白眼,如今终于正了身份。
虽比不得原配续弦,但原配已不在,女儿又是准太子妃,水涨船高,京中妇人少不得卖她几分面子。
近来相府收到的帖子足足有一尺高!
宋檩猫在敬方院里躲清静,偏有人见不得她闲。
尚在午睡,外间起了吵嚷声,本就燥热易怒的天气惹得她大动肝火,“林歌。”
听到叫唤,林歌知姑娘被吵醒了,眉头微皱,转身往屋里去。
“姑娘,侯夫人来了。”
她虽垂着脑袋,宋檩仍看出不对劲,正色道:“抬起头来。”
林歌微微抬了抬下巴,又快速低了头,宋檩的脸色极其难看。她站起身,手抬起她的下巴,明晃晃的巴掌印可真刺眼。
宋檩拽了她的手往门外去。
来到屋外,吵闹声瞬间消失。
她睨视着在场的每一个人,面无表情,眼神里透着股寒意,“谁打了林歌,自己站出来。”
侯氏领了人到敬方院,身后乌怏怏站了一堆,仗着她撑腰,根本没人将宋檩放在眼里。
宋檩的视线落在侯氏身侧的侍女脸上,眸子微沉。
她心下了然,嗤笑出声,“侯夫人到底上了年纪,记性大不如前,我来给你提个醒。”
“林歌虽在我身边,今日这一巴掌,下的却不是我敬方院的面子,侯夫人想给我找不痛快,也得把眼睛放亮些。”
侯氏今日过来的首要目的就是立规矩,往日敬方院的下人根本不由她使唤,林歌更是个硬茬,早看她碍眼。
虽说那巴掌印看着顺眼不少,把事情闹大绝非她本意。
侯氏心下惊疑,倒是忘了,林歌这丫头是五皇子的人。
宋檩若铁了心将此事闹大,宋明书定不会保她,指不定还得煽风点火,把事态闹得更大。
届时大不敬的帽子扣下来,天子一怒,她一个妇人如何扛得住?
几个眨眼的工夫,侯氏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春意,将冒犯了林歌姑娘的人拉出来,打二十板子。”侯氏掌相府多年,手底下自然不少,恐怕打的人和数的人都是她的。
宋檩看在眼里,走过场糊弄人那套在她这不顶用。“慢着。”
那个叫春意的婢女随意着人拉了个粗使丫头就往门外去,在他们快要踏出院子的前一刻被人叫住了。
相府大姑娘的身份摆在这里,又有相爷额外爱护,下人们再怎么给侯夫人面子,也不敢轻易得罪她。
“宋檩,我已经罚了,你还有什么不满?”侯宛仪挺了挺胸膛,犀利的眼神扫过林歌,“她既来了相府,自当守相府的规矩。”
这才做夫人没多久就要给她下马威,宋檩拍了拍手掌,嘴角扬起一抹弧度,轻哼道:“夫人好大的威风啊!”
“林歌到底犯了哪条规矩,竟惹得侯夫人直接打人?”
她盯着侯氏,又看向一边一副“你能把我怎么着”神态的春意,冷哼道:“若林歌当真犯下大错,我自会罚她。”
“侯夫人觉得我不公允,大可请爹爹来,将她遣送回府,交由该处置她的人去处置。”
“倘侯夫人仍不放心,咱们也可入宫,请圣上明断。如今的行为,倒让人觉得,有公报私仇之嫌。”
无论是姨娘还是夫人,宋檩对侯宛仪从来没有惧怕,她短短三十年的人生里从来没有怕这个字。
听到入宫,侯氏只觉得离谱。她才成为主母没几日就将事情闹大,旁人会如何看待自己?
心思百转间,她闭上了眼睛。
春意知自己已经成为弃子,慌乱跪在地上,惊呼出声,“夫人救命啊!奴婢可唔……”
宋檩一记眼刀子过去,林歌立马招呼人堵住了她的嘴,求救的话悉数化作呜咽声。
侯氏没料到宋檩会先一步堵住春意的嘴,从惊慌中缓过神来,咬了咬牙根,狠下心道:“春意妄图挑衅皇家威严,乱棍打死,抛尸乱葬岗!”
“大姑娘意下如何?”
“侯夫人当家,处置自是公允。”宋檩轻笑出声,“只是,稍加惩戒便可,不必如此大动干戈。”
“你要如何?”她一张嘴,侯氏就紧张。
宋檩递了个眼神,林歌会意,放开了春意。
刚在死亡线上走了一遭,春意吓得面容失色,哆哆嗦嗦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
一个匍匐在地被抛弃的人,犯不着再去落井下石。
她亦步亦趋,停在距春意一步之遥的地方,“抬起头来。”
春意缓缓抬头,额头磕破了皮,早没了昔日趾高气扬的光景。
宋檩暗暗吐了口气,眼神掠过春意的额头,“你打了林歌,她若谅解你,我不会再为难你。”
夫人要将她打死,如今捡回一条命,于她已是万幸。
春意对着林歌就要磕头,还是林歌硬将人拉拽起,一个字都没说,急匆匆去追宋檩。
“姑娘今日心情不错。”
听了她的话,宋檩默默端起身侧的两只手,余光斜了她一眼,漫不经心地往前走,“小没良心的,你家姑娘都被人赶出了院子,还能心情不错?”
林歌往身后看了眼,亦步亦趋跟在她身后,“等闲岂能影响姑娘的心情?”
“那你说说,我因何心情好?”
林歌想了想,摇了摇头。她在姑娘身边这一年时间,虽相处不错,却也不敢冒犯。
不过她猜想,应是想出了应对之策。
“五殿下回京后,你随他去吧。”
林歌听后微愣,而后惊愕地看着她,屈膝跪在地上,“姑娘,可是属下哪里做得不好?”
宋檩将她扶起,叹气一声,“你做得很好,可你毕竟不是相府的人,我若真嫁去秦王府,你何须留在相府?”
“属下既跟了姑娘,自是姑娘去哪我就去哪,护姑娘周全是林歌的本分。”她一脸严肃道,眼神坚定。
听了她的话,宋檩松了口气。林歌若离开,一时间她身边并没有得力之人,只是……
“你既决定跟着我,须得明白一个道理,往后我的一切,没有允许不可告知任何人,包括五殿下,可能做到?”
林歌抬头,殿下并不会伤害姑娘,只要姑娘安全,甚至不会过问任何事情,姑娘特意说出来,定有深意。
宋檩毫不避讳她的打量,等着她的答案。林歌过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显然经过一番挣扎。
“出来有些时候了,回去!”宋檩打了个哈欠,折身往回走。
林歌跟在身后,她感觉姑娘的心情更好了。
热热闹闹的敬方院又恢复了安宁,宋檩伸了懒腰,“才走了一会儿汗就往下掉,还是屋里舒服。”
她接过林歌递来的丝帕擦鬓角的汗,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不时传出笑声。
院门口走来一个人,林歌立马收了笑,“姑娘,洛姨娘来了。”
宋檩挑眉,她这敬方院今日竟成了香饽饽,来了一个又一个。
洛姨娘青楼出身,样貌身段自是没的说,她素来行事低调,但能入得相府,显然不止于美人爹爹和侯氏的矛盾。
宋檩细细打量起来,她只和洛姨娘见过两回,去年的中秋和除夕,一家人吃饭,洛姨娘候在一边。
跟侯氏的张扬比起来,她的手腕实在不显山不露水。
“今儿是什么风,竟把洛姨娘吹到我这敬方院来了?”宋檩招呼林歌看茶。
洛姨娘只半坐在凳子上,两眼直直盯着她,抿嘴一笑:“大姑娘平日里对漓儿多有照拂,妾身早该来了。”
身后婢女将红漆匣子放下,打开,里头放着些珠宝首饰。
宋檩瞄了一眼,做工精巧,都是经典的样式,算得上压箱底的家当。
“这是何意?”她抬了抬下巴,眸子深邃。
洛姨娘笑道:“妾身知大姑娘不缺稀罕物,这点东西未必看上眼,但这是妾身的一点心意,都是干净的,大姑娘莫嫌弃。”
宋檩眯起眼,这架势可不像是来送礼的。
“四妹妹性子静,等闲也见不到几回,哪里说得上照顾?”
“漓儿这孩子瞧着乖巧,却很是执拗,妾……身份低微,帮不了她什么,往后的日子,还得大姑娘多多照拂。”
宋檩眉眼轻挑,总算明白过来。以往侯氏和洛氏都是姨娘,宋漓能养在她膝下。
今侯氏扶正,相府有了嫡母,宋漓的一概事宜便不由她这个姨娘说了算。放眼整个相府,除了美人爹爹,约莫只有这敬方院是侯氏无法插手之处。
依着侯氏的性子,宋漓以后的夫家只怕不会很好。
虽不清楚侯氏和美人爹爹之间的恩怨,可宋檩明白一点,年轻亦是本钱。
她来到洛姨娘身边,将红漆匣子关上,往一旁推了推,语重心长道:“都是自家姐妹,我能帮必定会帮。”
“这些东西姨娘且拿回去,给四妹妹添嫁妆。”
洛姨娘盯着她,半是疑惑半是难过。
“侯夫人当家这些年,为人处事姨娘都明白,但也不必气馁。”
她停顿下来,身子微微前倾,“爹爹正值壮年,姨娘还年轻,过个几年,妹妹们都出嫁了,府里难免冷清。”
洛姨娘眼皮微掀,眼里立时有了光。
她躬身行礼,“妾身谢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