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夜色浓稠,低垂的月光在密集林木中氤氲成一团雾气。
两个身影忽然出现在山脚下,片刻便被林木吞噬。
“在这里?”
看着周边熟悉的景物,徐右吾眉头微皱,此处正是花神庙山脚,白日他便是在此处被拉入幻境。
“这里有逢春的气息,但很微弱,应该被藏起来了。”
林无霜收拢手心,双手结印,印成之时,一个白色的“启”字虚影消散开来。
周边空间如水波般轻轻荡漾,虽然景色如故,徐右吾却感受到周边越来越浓郁的妖气。
他们进入了花妖的幻境——
一轮红月隐现天际,赤色的月光洒下,遍地都是撒着铁锈似的花蕊面具,撑得人眼角疼。
冷风吹起,刀剑的金石之声泠然敲着沉默的夜色。
前方有一支熟悉的队伍,丹色的袍服有些狼狈地被花妖围困在中间,为首正是他白日见过的金休逸。
对方似乎也认出了他的气息,“徐——公子。”
见对方转换了称呼,知道到金丹朱已经把他的身份告诉金休逸。
他浅淡地回以一礼,“金公子——”
然而不容两人叙旧,周边升起一股清香,如无形的浪潮直击众人的神识,有几个修士身子一颤,手中的刀剑悄然落地,血色的月光染红了他们苍白的脸色。
“你认识他们——”
林无霜盯着徐右吾,目光不眨,“看情况似乎不妙。”
“欠了个人情。”
徐右吾简短地回了一句,照着林无霜教的法子,用簪子画了一个符,太阿凭空出现的手里,浓黑的剑身闪着寒光。
虽然不似林无霜那般强劲,但长剑仍如飓风撕开一道空隙,与别处不同,剑锋所到之处,花妖浓黑的气息仿佛被剑身吸引,出现一片真空带。
见此,金休逸赶忙趁热打铁,“这花妖妖气浓郁,不似凡物,身价定然不菲。”
周边的修士似乎颇受鼓励,一齐挥剑向前,愣是把刚刚那条缝隙撕成一个大口。
见此,徐右吾突然想起小时候听过的传闻,醉晚千山虽不是名门,但同样反向闻名天下。
与其他仙门相比,门中子弟不忌荤腥,不重修行,唯独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世传醉晚千山的弟子常年在外游历,四处除妖,收取酬金,朝夕必争,兢兢业业。
在众弟子多年的努力下,醉晚千山的仙府宅邸辉煌,白玉为阶,黄金为殿。
听说当下的目标是实现茅房的黄金化……
如今仅看这抓妖的气势,便知传言非虚。
远处花妖又在复生,只要他们还待在此处,花妖就会源源不断地再生,直至把他们耗死。
见金休逸带着一群伤残患者,徐右吾悄声问道,“你们还好吗?”
语毕,身后又应声倒了几人,以实际行动做出了回答。
金休逸右手执剑,左手从怀里掏出一锭金元宝,“百战百胜,世间还有谁能与之匹敌?”
说罢,他把手中的金元宝塞给徐右吾,“多谢公子相助!”
身后诸位子弟也如他一般,从怀里掏出金银元宝,异口同声道,“虽死,为宗门之金厕也!”
徐右吾一愣,捏了捏手中硬邦邦的金块,都到生死攸关的时刻了,他们还惦记这酬金,若是这金子真有这般打败花妖的魔力。
他一定建议“醉晚千山”改名为“醉挽千金”。
远处芙蓉花妖的身影一颤,骤然消失,遍地的花蕊面具也争相枯萎,整个地面黑黢黢的一片,惨红的月光落下,地面开始缓慢蠕动起来。
众人感觉脚底打滑,纷纷跌坐在地,一股阴冷的感觉顺着脊椎直上。
忽然周边窜出许多黑色的藤木,众多修士化身伐木工,用灵器又劈又砍,周围如铁铺般铛铛作响。
许久,这些枝木不见退却,反而越织越密,天色一寸寸暗下来了。
周边的藤蔓越发密集,如灵巧的绣娘为这个囚笼补上了最后一针。
“叮——”
周围瞬间一静,众人忽然住了手,齐齐看向金休逸手中的断剑。
一人缓缓道,“师兄,你的灵器不是值万金么,怎么这么不禁用?”
众人立马接嘴道,“难道练器大师以次充好……”
“这只花妖的酬金都不够这灵器的零头……”
“今日便让她知道,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金休逸缓缓看着手中的剑,收起轻松的神色,“结阵!”
伤患立马退至场后,击剑助威。
只见醉晚千山诸弟子以太极八卦之势围住花妖,阵法符文好似法网,将花妖困于其中。
法网好似气球一般,不堪重负,突然某个缺口微颤,密集的花蕊面具便如洪水般倾泻下来。
黑雾骤起,遮天蔽月,空气中渗着刺鼻的苦味。
与此同时,地面上响起细碎的声音,如群蛇出洞,寒气擦着皮肤,雾气缭乱视野。
“是魔气——”
“那花妖竟然是魔物——”
“大师兄小心——”
场面急转直下,眼见金休逸被花妖打倒在地,徐右吾剑间微转,就见林无霜捻诀上前。
这是他第一次见林无霜出手,浅淡的灵力透明无形,却透着一股汹涌滂湃之气。
他忽然闻到一股寂寥的寒气,好似雪原枯松。
几步开外,月桥不及反应,瞬间消失在光影里,徒留一滩黑雾,滋滋地吸食着地面。
片刻后她的身影出现在几丈之外,周围花妖的面具瞬间凭空出现,如落花腐败,透着一股阴沉的死气。
周围隐隐升起一道透明的屏障,如木盆一般把天地都倒扣进去,一个结界正在形成。
没有了怨气的支撑,距离林无霜较近的花妖面具不及出声,仿佛融化在水中,魔气瞬间消散,汇成一股黝黑的气流,转瞬消失在他白色的袖口之中。
平地起狂风,掀开了林无霜帷帽的轻纱,漏出了里面白色的面具,那面具无孔无眼,形状纹理浑似一片苍翠欲滴的树叶。
周遭灵气翻涌,如大雨滂沱,裹挟着天地间的魔气,尽数汇入他深渊般的袖口。
林无霜掌心一挥,所有花妖好似被烈日灼烤般迅速枯萎。
挥退了身后的花妖,月桥眉头一蹙,面色如揉皱的宣纸,冷笑道,“我道行自然是比不上你,只是你们这群自诩心怀大义的伪君子也无权审判我,我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闻言徐右吾眉头微皱,“等等——”
林无霜结印的手一顿,花妖趁机飞离原地,周围雾气消散,眼前场景如走马灯般转换——
有人调戏寡妇,致使妇人三尺白绫高挂,一死以证清白——
有人诱骗良家少女私奔,苦尽甘来时抛妻弃子,另攀高门——
有人在外低眉顺眼,在家逞英雄残暴妻女——
……
是许多不相干的画面,然而他还是认出了其中一个,那个倒梢眉——重金迎娶花魁,半年之后发卖他地——
周围景象骤然消失,众人不知何意,“刚刚这些是幻境吗——”
“你们都该死——”
花妖脸色骤变,如一个被扎破的气球,周身怨气暴涨,身后伸出无数暗色的藤蔓,涌向身前的人。
“她要自爆,小心——”
众人脸色一变,花妖已经入魔,此时自爆,在场无一人能逃脱。
纵使如此,众人还是下意识地跑离原地。
“不是幻境,是死者的罪行——”
徐右吾骤然出声,盯着面目狰狞的花妖,“所以你放过了我——你盘踞花神庙之中,倾听无数信女数之不尽的哀怨与愁苦……花神保佑不了她们,花妖却可以,对不对?”
月桥一愣,趁此空隙,林无霜指尖一压,原本硕大的结界片刻后缩成一个珠子,把即将自爆的花妖困于阵中。
他把珠子弹到半空,一把握在手心,缓缓道,“好消息——逢春在她身上。”
“还有呢?”
“缚妖珠只能困住六个小时,待会该爆还得爆——”
徐右吾深吸一口气,“我觉得还可以抢救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