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有孕是大事。
虽说东宫那边并未大肆张扬，但毕竟瞒不过人，京城里一下子就热闹起来。李云锦的风头一下子就被盖了过去，所谓的沼气池，再无人提起。
倒是陛下无声无息地派人送了赏赐过来，说那菠萝帮了大忙。
知道李云锦最近喜好收集各种新鲜东西，宫里头皇后也跟着赏了些少见的花草。
李云锦一一收了，又托叶凌云往宫中送了几次颇为少见的果子，惹得叶凌云某日忽然过来，拍她的头。
“有好东西不说往府里头送些，一个劲地往宫里送。真当宫里是什么安生地吗？”
李云锦就笑：“府里头这些东西自然也是不曾断过的。舅舅莫不是回去迟了，没有分到？”
这话惹得叶凌云又不甘心地在她头上摸了两把。对上她的眼，见她眼中全是了然之色，叶凌云也就知道，小家伙心里面有想法呢，倒是不必自己多提醒什么。
“有时间的时候，还是往府里去一去。”末了，他轻声一叹，“你外祖他们，都想你得紧。”
李云锦的表情也就严肃了些，正色道：“今年还有些事，等九月过后，大约就可以时时回去了。”
虽然不知道她说的到底是什么事，叶凌云闻言也安了心。至少，不是这孩子和府里离心了就成。
临走前，他望着庄子里的人忙忙碌碌地给寒瓜浇水，忽而问：“不知道这寒瓜何时能吃？”
“这瓜熟得迟些，要到七月呢。”
盘算了一下，叶凌云摇摇头，可真是远。
李云锦倒是没有乱说，她现在确实有件事情要盯着。那就是皇庄那边的红薯。
皇庄。
方昀良站在田埂上，望着眼前这片绿油油的红薯地。
阳光已经颇有热度，红薯藤却长得格外精神。藤蔓粗壮，叶片肥厚油亮，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像是一片绿色的海浪，偶尔能看到几朵小花藏在叶片底下。
这东西长得可真好。他啧了啧舌，心里头生出期望。县君说这东西是好东西，想来今年也能有个不错的收获？
正想着，忽而有些人急急跑来，道：“方管事，李县君到庄子上了！”
方昀良连忙转身往主院的方向走，走着走着，就小跑起来，额头冒出一层油汗。
远远地，他就看见李云锦站在门前，几个丫鬟跟在身后，庄子这边的仆妇正弯着腰听着吩咐。
今日县君穿了件浅绿色的衫子，发间只簪一支木钗，朴素得不像个县君，倒像是谁家来串门的姑娘。
他快步上前行礼问好：“县君安好。”
李云锦摆摆手让他不必多礼，见他满头大汗，不由笑道：“方管事这是去干什么了？怎么忙得汗扑扑的。”
方昀良也跟着笑，小心道：“在下方才去那边看红薯地了。毕竟是县君吩咐下来的，小的不敢怠慢，日日都过去瞧一瞧。”
“那红薯长得如何了？”
这话问得方昀良心头一定，连忙道：“红薯地长势喜人，您要不要去看看？”
李云锦点点头，迈步往那边去了。
到了地方，她盯着那些红薯藤看了看，让人去掐了一节上来翻了翻，展颜一笑。
“如何？”方昀良紧张地问。
“长得不错。你要好生看护，日后会有惊喜。”
方昀良心中一喜，转而又疑惑。这红薯到底有什么特别，值得县君如此看重？但他还是郑重地记下了。
“最近庄子里可还安稳？”李云锦一边往回走，一边问道。
方昀良叹了口气：“有些庄户心里发慌，担心这红薯不顶饿，明年怕是要闹饥荒。”
李云锦闻言笑了笑，随手将刚才掐下来的那一截红薯藤递给他，指着上头的茎叶道：“这个也能吃。”
“啊？”方昀良瞪大眼睛，“这……这叶子？”
“嫩叶清炒，老叶可以做汤。”李云锦示意一下田边，“你让人摘些试试。”
方昀良半信半疑，但还是叫来几个妇人，按县君说的摘了一篮子嫩叶。
一行人犹犹豫豫往自家厨房走，李云锦见了不由一笑道：“去大厨房吧，大家伙都来看看，也好知道怎么料理这东西。”
方昀良心中一喜，又不好意思道：“县君，厨房油烟重……”
“无妨。”李云锦摆摆手，“我得教他们做，不能糟蹋了好东西。”
厨房里，厨娘们见县君亲自驾到，个个都提起了精神，力争在县君面前摆出自己最好的一面来。
李云锦挽起袖子亲自示范如何清洗红薯叶，又指点着下锅爆炒。他们个个都竖起耳朵，生怕漏过一点。
很快，一盘碧绿鲜嫩的红薯叶就出锅了，香气扑鼻。
方昀良夹了一筷子送入口中，眼睛顿时亮了。
那叶子入口爽脆，带着一丝清甜，竟比寻常的青菜还要可口。
忍不住又夹了一筷子，他心里暗暗称奇。这不起眼的叶子，竟有这般好滋味。
“县君，这下庄户们又多了一道菜！”他很是有些激动，脸上也不由自主带上喜色。
但转念，他又担忧起来：“摘了叶子，会不会影响红薯的收成？”
“适量采摘反而能促进生长。就像修剪花木一样。”
一听这话，方昀良就放了心。他连连点头，心里越发敬佩：“县君真是菩萨心肠，这红薯泼辣得很，这时候青黄不接，大家也能有口吃的。”
李云锦听了却不以为意，摇摇头道：“这不算什么，红薯的好处还在后头呢。”
这句话让方昀良心头一热，不禁开始期待那所谓的“好处”到底是什么。
畅想了一番，他忽然想起之前听过的传闻，心中一动，小心翼翼地问：“县君，听说青萝庄建了个沼气池，小的听说，那沼渣是上好的肥料……咱们庄子能不能也……”
李云锦先是摇了摇头，令方昀良心底一凉。一开口，却不是直截了当的拒绝，而是算账：“建那沼气池要先挖坑。挖池子姑且不算钱，但抹灰防漏三十两，铜管至少要五十两，那仪表最贵，少说也是百两起步……”
方昀良听得直咂舌，连忙摆手：“是小的想岔了，这太破费……”
熄了建沼气池的心思，他一门心思将精力都投到那红薯上来。
接下来的几个月，他几乎天天都要去红薯地转一圈。日日对着县君当日送过来的培育手册，琢磨着今日能干些什么。
怕红薯地太干，又怕红薯地太湿；怕肥料不够，又怕施肥太过烧了东西……每日忧心忡忡，殚精竭虑。
好在一番努力也不算白费。那红薯的藤蔓越长越密，叶片越发肥厚。他心里的期待也像那藤蔓一样疯长起来。
庄户们按县君教的法子，时不时采摘些嫩叶加菜。初时战战兢兢，后来见红薯的生长果然不受影响，方才放下心来。
六月的天气越来越热，知了在树上扯着嗓子叫。
方昀良蹲在地头擦汗，心里盘算着：县君说红薯收了还能赶种一茬晚稻，可这红薯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挖？再拖下去，怕是要误了农时……
正想着，庄子里又传来消息：李县君来了。
方昀良连忙跑去迎接，一张口就问：“县君，那红薯什么时候可以挖？”
李云锦不由得笑了，一边从马车上跳下来，一边笑道：“我估摸着时间也差不多了，先去看看。”
方昀良大喜，连忙请县君去看。
李云锦不由莞尔，连门都没进，直接往地头走。
方昀良连忙跟上，心里面七上八下的，一会儿盼着可以挖了，一会儿又想着，多长几天说不定能多些。
到了地方，李云锦蹲下去扒开叶片看了看地面的情况，又看了看藤叶，起身点了点头：“时间倒也够了。再种下去也行，只是没有必要。”
方昀良立刻大喜过望，令人去通知大家，今日就开挖。
消息传开，庄户们却都踌躇着不敢下锄。这几个月虽然吃了不少红薯叶，可地底下到底能挖出多少粮食，谁心里都没底。好几个人蹲在地头，心里面只叹气：“要是收成不好，今年可怎么过……”
见众人踌躇不前，方昀良顿时就板了脸：“都愣着干什么？挖啊！你们是来看着的吗？”
庄头发话，众人相互看看，终究还是下了地。
第一个下锄的是个年轻后生。锄头刚入土就“咚”的一声闷响，像是碰到了什么硬物。他疑惑地扒开泥土，忽然瞪圆了眼睛——土里一眼看过去就有好几个红薯，个个都有拳头大！
“这……这……”他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周围人见状都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地开挖。惊呼声此起彼伏：
“我这株下面更多！”
“老天爷啊，这比砖头还大！”
“快看这个，怕是有两斤！”
方昀良站在田埂上，看着一筐筐红薯从地里抬出来，手不自觉地发抖。这才挖了半亩地，堆起的红薯就已经像座小山了。要是全挖出来……
“继续挖，全挖出来！”他的声音激动得都变了调。
日头西斜时，整块地的红薯终于全部出土。田边空地上，红薯堆成了几座小山包，在夕阳下映出淡淡的红光。
负责称重的人手抖得连记录的册子都拿不稳，反复数了好几遍，还是不敢报数。
方昀良等不及了，亲自跑过去看账本。当那个数字映入眼帘时，他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怎么会这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