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明婳足足在水中泡了半个时辰,确保身上完全浸润了幽幽花香才从浴桶中出来。
衣服是她特地选的一身,嫩红色间白纹的长裙,她长相偏艳,穿这种鲜艳的颜色最能衬出她容颜娇俏。腰带她紧了又紧,束出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只是瞧着,便夺目勾人。
唯一的缺点是这件衣服单薄的厉害,几层纱丝连风都挡不住,纵使屋内燃着炭火,也冻的她瑟瑟发抖。
冬霜回来的时候她正拿了件狐裘要往身上裹。
“小姐,这是春媚散,据说只消一点便能叫人……”冬霜红着脸将药递给她:“总之,是小姐你要的那种药性重的,可溶于水。”
姜明婳也忍不住脸红,她咳了一声强作镇定:“嗯,知道了。”
手指握紧那小小一罐,触感分明冰凉,却又叫她恍惚觉得手上握了枚炭火似的,烫的她止不住的口干舌燥。
明明什么还没做,只是想一想这药是用来做什么的,她就已经紧张的厉害,方才还觉得冷,这会后背竟开始往外冒汗,灌了满满一杯凉茶下肚也无法缓解,眼前全是萧循之的脸。
她同萧循之初次见面是在十七年前,萧乘风满十岁的生辰宴,李氏几乎给整个徉州城有名有脸的人家都递了帖子,阵仗摆的很大,她跟她爹一起去凑热闹,到了萧家又觉得大人们推杯换盏的很是无趣,听说赵有仪也在,便去后花院找她,谁料却看到了一个小男孩独自一人坐在凉亭里发呆。
那便是幼年的萧循之,明明才六岁,稚嫩青涩的脸上却已经有着淡淡的默然,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在乎似的。
她觉得他那没表情的老成模样很是碍眼,便去逗他,也不记得当时说了什么,总之最后两人打了一架,她仗着比他高,将他打的鼻青脸肿,他也不服输,转头去找她爹娘告状,她爹将她好一顿训,还将她在家里关了好几日。
自那以后她便盯上了他,尤其是上了同一家书肆,在一起的时间更长了,她寻着机会便要去找他麻烦,看着他脸上维持不下去那份淡漠便觉得快意。
后来他个子突的窜高,短短两年时间就足足压了她一个头,她再想动手时,才发现他只用轻轻伸手一抓,便像铁铐似的,叫她半点都动不了。
既打不过,她便只能用计,两人你来我往又斗了好几年,随着年岁渐长,她逐渐理解了萧循之为何总是一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漠然神情。
生母难产,父亲离世,他一个庶子,上面又有个嫡兄,在萧家受尽了白眼冷落,连衣服都只那么几件,他只能让自己不在乎,才能活得下去。
明白这些后,姜明婳自是不想再同他斗下去,说到底这些年他们看似水火不容,可其实都是些小矛盾,彼此之间哪有什么深仇大恨。
但谁也没想到会发生那种事……以至于她同萧循之之间再没有谈和的可能,彼此之间愈发剑拔弩张,成了真正的死对头。
一些画面再次浮现,姜明婳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叫她喘不过气来。
冬霜见她脸色不好,上前扶住她有些摇晃的身子,道:“小姐自早起便没用过膳,这会可是饿了?奴婢去厨房叫些吃食过来吧,小姐可有想吃的?”
“不用……”姜明婳轻声道:“去拿壶酒过来。”
“是。”
酒水很快拿来,姜明婳捏紧手中瓷瓶,眼里闪过痛意和屈辱,随后动作中带着几分怒气,将手中的春媚散倒了大半瓶在酒里,还拿起酒壶晃了晃,确保粉末完全融化。
冬霜看的目瞪口呆,喃喃提醒:“小姐,这药……你加这么多,不会出事吧?”
“不会。”姜明婳拎着酒壶,边晃边扯了一个阴森森的笑,声音从牙缝里往外挤:“真要受不住,多放些血就好了。”
冬霜看着她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知道该不该提醒她,受不住的那个人也许是她自己。
春兰一进屋便看到姜明婳拎着酒壶像拎着人脑袋似的阴笑,吓的她一句小姐喊了一半,发现不对后立刻去看冬霜。
冬霜微微偏头,冲她做了个口型。
“二少爷。”
于是春兰剩下的一半话堵在嗓子眼里,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往下说。
还是姜明婳看到她回来,问萧循之那边怎么样了,春兰才开口道:“见到二少爷了,也同他说了小姐你要见他,二少爷答应了,只是他说……”
姜明婳秀眉轻蹙:“说什么?”
“二少爷说,既是小姐你有事找他,那就拿出求人办事的态度来,他今日忙,没空赴小姐的约,小姐若是着急,便自己登门去寻他……”春兰越说声音越小,生怕姜明婳气头上连着她一块责罚。
“混蛋!”果不其然,姜明婳一听便怒了,狠狠一巴掌拍在桌上,砰的一声,桌上的茶盏被她拍的叮当响:“今日我才在萧家同李氏闹过,他不可能不知道,如今这么说,分明是想看我去萧家再被赶出来的笑话!”
冬霜瞧她动怒,连忙给她倒茶顺气,一边疯狂给春兰使眼色。
春兰急急解释道:“不是的小姐,二少爷不在萧家,在自己的住处。”
姜明婳沉默几息,仍旧将火往他身上发:“……往年除夕夜他不都是待在萧家,怎的今年又不在了?城郊那地方又偏又远,一来一回得要好几个时辰了,他就是故意为难我。”
“小姐……”春兰低下头,道:“不是城郊那家院子,二少爷在城里也有住处。”
“他在城里购房了?什么时候的事?”姜明婳端茶的手一顿,随即蹙眉朝春兰道:“你今日犯了什么毛病,有话不会一次说个清楚吗?他住在何处,远吗?现在出发的话,天黑前能赶到吗?”
“不远。”春兰头都快弯到桌子低下去,答道:“就在……隔壁。”
“姜府隔壁?”姜明婳怔愣几息,有些不可思议:“他哪来的银钱?”
虽说姜家今日没落,但到底曾是徉州城内有名有脸的富商,府邸位置虽不算寸土寸金,但也绝不是平常人能买得起的,萧循之一个需要仰仗萧家鼻息过活的庶子,平日只能住在城郊的小破院子里,哪里来的银钱买下姜府隔壁的宅院?
春兰道:“奴婢不晓得,但二少爷今日确实就在隔壁院内。”
姜明婳哦了一声,倒是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冬霜见状,劝道:“小姐,二少爷既然就在隔壁,倒是省了赶路的时辰,不如小姐先用膳吧,这一直饿着,仔细别又犯了胃疾,我叫厨房做小姐爱吃的桂花鱼可好?”
姜明婳摇摇头:“算了,没什么胃口。”
一想到今日要同萧循之做的事,她心中就忐忑不安,哪里还吃的下去。
再看天色,虽下着雨,光影昏暗,可离天黑还有好几个时辰,难不成就要这么干坐着?
可每多等一刻,她心里就多慌乱一分,要真这么一直等到天黑再去见萧循之,怕是没等事成,她就已经因为过度紧张露了马脚。
左思右想,姜明婳决定不再这么消耗下去。
“冬霜,你去拿把伞来,要大些的。”她起身,拿起一旁的狐裘穿好,朝春兰道:“你去帮我找个帷帽来。”
春兰很快找来帷帽给她带上,只是冬霜出去寻伞,好半晌才回来。
离开之前,姜明婳面色凝重,朝二人叮嘱:“今日之事你们该知道轻重,莫要对旁人提及,否则我定饶不了你们。”
冬霜春兰双双跪地,道:“奴婢知道,请小姐放心,奴婢就算是死也不会往外说一个字。”
姜明婳这才叫她们起来。
冬霜道:“小姐,奴婢替你撑伞吧。”
“不用,你们留在家中,我去去便回。”丢下这句话,姜明婳撑伞进入雨幕之中,很快便瞧不清身影。
一路小心谨慎,好在今日除夕,雨又下的这般大,门外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但到底是做贼心虚,姜明婳整理了一下帷帽,环顾四周后,抬手叩响紧闭的大门。
敲了几下,没听到回应,她心里难免有些着急,手上用了些力,没成想门并未关严,这一用力,大门吱呀一声被她推开了一条小缝。
透过那条小缝,姜明婳往院子里瞅,却是被雨压的黑沉沉一片,什么也瞧不清楚。
“有人吗?”她压低声音喊了两遍,还是没有回应,想了想,她干脆自己推开门走了进去。
重新关上大门,她撑着伞往里走,也不知道是不是刚买的宅院还没来得及添人,又或者是萧循之已经没了多余银钱买仆人,整个院子里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加之下着雨,光线暗的厉害,氛围压抑又恐怖,姜明婳捏紧了手中的酒壶,心中更加不安。
这鬼地方阴森森的,萧循之当真住在这里?莫不是将她哄骗到这里来,恶意恐吓她的吧。
“萧循之?”
她小声喊道,声音在空荡的廊檐下多了几分空灵感。
还是没听到回应,姜明婳脚步挪的缓慢,有点想跑了。
早知道她应该先问问春兰,萧循之到底住在哪个屋里,现在这无头苍蝇似的,倒不是浪费时间,而是她真的有些害怕。
又走到一处小院,她从院口往里看,有两间屋子隐约有着亮光,像是点了烛火,还能听到些丁零当啷的声音。
姜明婳松了口气,将伞放到廊檐下,拎着酒壶往那边走,语气也没了方才的小心翼翼:“萧循之,你这院子里就不能多买一个小厮吗?来人了都不知道上哪寻你,我都快把整座宅院逛遍了……”
正说着,那间传来丁零当啷声音的屋内走出一个人影,姜明婳说的起劲,没留神他突然冒出来,“砰”一下撞到他胸口,吓的一个激灵,手中酒壶脱落,身子也往后仰,头上带着的帷帽被风吹的朝上飘,露出一张惊慌失措的小脸。
好在萧循之眼疾手快,一手接住酒壶,一手拉住她的手往回扯,将她拉入怀中。
拦着她的腰,他语气浅淡:“怎么最近我一见你,你不是要摔着就是要磕着碰着,是走路不带心眼,还是故意想要投怀送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