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公公也被她唬了一跳,连忙拦着。
“哎你这奴才怎么——”
“常公公。”
正在争执,闻声两人俱是一惊。
“哎呦,柳贤妃娘娘,这大日头的,您怎么来了?”
柳贤妃依旧人如其性,快言快语,笑着道,“这可不是巧了,今儿早膳送来那道腌鸭子好吃,我不防贪吃了几口,有些积食,便要小丫头子们陪我去御花园投壶打双陆,才要回去,见都这个点了,皇上这边还没传膳呢,就过来瞧瞧。”
“你们这闹什么呢?”
见柳贤妃看过来,祁怜低下头掩饰,她在春鹫宫的时候,就见过这柳贤妃,对她这性子也有所了解,只期望她没认出自己。
“这奴才是春鹫宫的,来送吃食,可是皇上这会儿。”
常公公脸皱得跟苦瓜似的,后面的话又不好说,柳贤妃忙招呼身后的人,
“萧妹妹自己身子不爽,还能记挂皇上,可见是有心的,常公公您也多担待,我也带了份自己做的四喜和合酥来,常公公,就劳烦您与萧妹妹的那份,一并呈与皇上吧,也是我们姐妹的心意。”
除了食盒,柳贤妃还悄咪咪塞了个厚厚的荷包与常公公袖中,常公公掂了掂,菊花脸立时间就喜笑颜开了。
“贤妃娘娘您客气了,行,一会儿咱家就与皇上好好说说,娘娘,这午间大日头的,当心晒暑了,您也赶紧回宫吧。”
柳贤妃又客套两句,祁怜还不愿走呢,就听柳贤妃与她说道,“你随我来吧,我那还有些四喜和合酥,萧妹妹身子不爽,定然胃口不佳,你拿了回去与她,那酥里添了几种开胃的果子馅,想来萧妹妹爱吃。”
祁怜又看了一眼紫宸殿,但既然柳贤妃这样说,她也没有办法,只得低头先跟她走了。
她跟着那柳贤妃,一路无话,到了一处僻静地却停下来。
正在疑惑,却见燕麝从旁边转出来,见了柳贤妃便拜。
“多谢贤妃娘娘解围。”
祁怜瞪大了眼睛,到了这会儿,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你...你们,是云昭仪!”
柳贤妃却瞥了她一眼,对燕麝道,“我就送到这儿了,我可什么都不晓得,也没瞧见谁,不过,你帮我跟珂娘带句话,有事找我便好,毕竟,在这宫里,我们,才是一路人。”
柳贤妃说完便离开了,只留下她与燕麝。
燕麝依旧是初见她时那安静稳重的样子,高高的,冷冷的看着她,祁怜心里却满是愤怒和不解。
“你们为什么要阻止我见皇上?明明方才只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就能见到皇上了!我就能告诉他,我们祁家是被栽赃陷害的啊!我一定要为我的家人平反,他们怎么能死得不明不白,他们可是我的家人啊!”
燕麝顾忌似的看了眼四周围,伸出手试图拉住她。
“你先跟我回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不,不行!谁都不能阻止我,我要告诉皇上,我一定要去告诉皇上!”
祁怜挣脱开她,转身想跑,燕麝动作却比她更快,欺近了伸指就探向她颈后,祁怜没想到这个跟在云昭仪身边的女人竟然也是个会武功的,反应不及已经中招,眼前蓦然一黑,失去了知觉。
......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祁家三子,忠心赤胆,自幼习武,通韬晓略,才智过人,永景元年中已丑科武进士,殿试一甲第三名,着即册封为武探花,钦此。
“三哥,三哥你藏什么了?快让我瞧瞧!”
“小妹别闹了。”
少年人身材高大,却眉眼温和,有些无奈地去捞下面小小人儿往上够的手。
小姑娘不过三四岁的年纪,头发还没长齐整,穿一身嫩粉的襦裙,湖水一样的眸子睁得大大的打量他,伸着小胖手直往上蹦。
“你给爹爹,给哥大都带了礼物,那唔的呢?唔的呢?”
小儿话都说不明白,只是用胖手扒拉住他衣服下摆不撒手。
祁寻安顿感头疼,只得蹲下,掐着胳肢窝,小心把那小胖姑娘抱起来。
“是大哥,不是哥大,夫子是怎么教你的?”
“哥大,是哥大。”小姑娘一边笑着,一边用小手扑腾他的脸。
祁寻安摇了摇头,把小姑娘放在一旁凳子上,从怀中掏出一个包袱来。
包袱上还缠着个什么,拿出来的时候,一并被带了出来。
没等祁寻安反应,小姑娘手快,一把抓过包袱,又捡起那东西。
“这是什么?欸?扇子!怎么只有一半呀?”
只见她手里的是半副折扇,扇骨是被人拆开又细心整合过的,扇面上绘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青绿的草和蓝紫色一丛一丛的马兰花交错,弥漫天际的云霞铺了整整大半幅扇面,像织女裁出巧夺天工的羽纱。
小姑娘待要再看,祁寻安却从她手中把扇子拿起,又刮了下她的鼻尖。
“不是说想要礼物,三哥给爹爹和大哥都带了,又怎么会忘了你这个小鬼灵精,你瞧瞧,这里头的可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
小姑娘被他转移了话题,自是迫不及待打开了包袱,把玩起里面翻出的亮晶晶的珠串和叮当响的小鼓。
却不见一旁少年人呆坐着,瞧着方才那半副展开的扇面出神,待一边小姑娘唤他,才又匆忙合上扇子,揣进怀里。
夜幕四合,武云珂使了灯簪子,将殿中灯芯挑得亮了些,想来这会儿,她被禁足的消息,早已传到了宫里各处,皇上为了给皇后面子,今夜也定然是不会来了。
她散了头发,坐在镜台前面,拉开其中一个小格子。
格子里赫然躺着一物,她的手抚上去,轻慢珍重的像摩挲爱人的掌心,顿了下,又缓缓地,将那物拾起。
明灭灯火下,半副扇面徐徐展开,扇面之上,辽阔蓬勃的草原生生不息,而火焰般燃烧的云霞里,一只雄鹰乘风而展,如同火中神鸟。
她的手抚上那只鹰,又闭上眼,不自觉喃喃道,“寻安。”
这时,有人在门外小心敲了两下,武云珂睁眼,听得出,那是燕麝的声音。
“娘娘,她醒了。”
武云珂晃了下神,“知道了。”
她收好扇子,又简单整理衣服妆发,才随了燕麝出去。
偏殿里有些昏暗,少女坐在床上,垂着头,似乎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到来,那出神的侧颜,却像极了他当年。
那年祁家三郎初中进士,圣上大喜,钦赐了武探花,又正逢祁老将军在北凉州打了胜仗,祁家一时满门荣宠。
祁三郎君天生得一副好相貌,桃花目,风流骨,游马过市招摇之际,少年人金衣玉带,红绸束发,潇洒仰躺在马背上,手里擎着状元红,清酒自掌心灌淌入口...
那一场探花游街,可不知折了京中多少女儿的芳心。
偏偏...
“阿怜,昭仪娘娘来了。”
燕麝见祁怜只顾呆愣着,只好出言提醒。
祁怜闻声,才像大梦初醒般,哆嗦了下,向门口看去,她的脸上有泪水,清早被万姣儿她们扇的那两巴掌,这会儿也显出来,胀肿得一条一条,一张脸不太得看。
武云珂怔了下,“阿怜,你的脸,是怎么弄的?”
祁怜见了她,却慌忙从榻上起来,踉跄几步扑过去,竟直直跪倒在武云珂脚下,抓扯她的裙摆。
“求娘娘,求娘娘让我见见皇上吧,我祁家为大景征战三朝,铁骨铮铮赤胆忠心,对圣上、对天下都从无二心,我父亲与我大兄镇守凉州边境多年,他们绝无可能谋反,贪污一事也纯属——”
“阿怜!”
武云珂手握到她肩上,想要将她扶起来,祁怜却不想起,她跪得更低,鼻尖快贴到云昭仪的鞋面。
她只知道,面前的这个女人,是她最后的机会了,她不能再这样浑浑噩噩地活着,在宫里的每一个夜晚,梦里的每一个瞬间,都在撕扯吞噬她的理智,她的亲人含恨惨死,她的家族蒙受不白之冤,为什么?为什么只有她还能活着,为什么她什么都做不了,从来没有那一刻让她觉得,她是如此的弱小和无力。
“求娘娘成全!”
额头重重撞在地上,湿热的液体滑落,不知是血还是泪。
武云珂没有再扶她,等了一会,她却听见头顶嗤笑一声。
女人轻蔑的声音传来,“你以为,你见到了圣上,也与他说这番肺腑之言,他就会帮你祁家平反么?”
祁怜疑惑抬起头,武云珂高高站着,俯视向她,“当初与祁家抄家的圣旨,御笔朱批,那是皇帝亲下的旨意,他是皇帝,天下至尊,他说的话岂有收回的道理?你现在去与他说,祁家是冤枉的,莫不是在指着他鼻子痛骂他,做了错误的决定,害了无辜的人?你觉得你去找他,会有什么结果?”
“阿怜,你信不信,别说你们祁家人的性命,就是整个天下的命,也及不上一个皇帝的尊严。”
祁怜神色狰狞,嘶喊道,“他要尊严,他要面子,那我祁家呢!祁家上下数百口人,难道就因为他一句尊严,就得认命吗?”
武云珂忽然蹲下来,揽住祁怜硬拽进怀里,祁怜拼命捶打挣扎,武云珂却没放手,她就像一只可怜的、脏兮兮的、被人赶来丢去的流浪猫,在宫里这么长时间以来,吃不饱穿不暖,也没人对她伸出过援手,表达过善意。
猛然有人投来关心,她脑子里的第一个念头不是信任,而是炸毛,她不习惯这样的触碰,也不习惯这样的关心。
在武云珂的面前,祁怜第一次,亮出了她的爪子,那也是她的软肋。
在她的记忆里,家人是她最美好的回忆,可是现在,那些回忆都化成了一片燃烧尖叫的火海,她不敢再去回忆,却又忍不住贪恋那熟悉的感觉,熟悉的温暖。
祁怜埋首在武云珂怀里哭泣,在温柔的轻拍和顺抚下,慢慢安静了下来。
武云珂看她总算平静了下来,帮她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贴在她耳边,声音轻缓而坚定,“阿怜,你放心,祁家的事情,绝对不会就这么算了的,只是,若要报仇,我们两个,都必须要有耐心。”
“我会帮你的,阿怜,你相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