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人,你不记得了么?”
云简初眸色一暗,随口接道。
男子年纪不大,眼神却有些混浊,下巴上似是许久不曾清理,长有淡淡的胡茬,整个人透露着一股颓废的气息。
“你竟然没死?”
男子拍了拍胸口,劫后余生般呼了一口气,语气渐渐恢复正常,“好小子,还想来吓我,忘记我当年怎么对你的了?哎,不对,你不是?”
话说了一半止住,男子面色复杂看了眼云简初,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歉意:“不好意思啊兄弟,认错人了。”
“无碍。”
见男子已然清楚自己现在的状况,云简初也不再多言,只是目送其踉跄离开,小二匆匆跑来,一路收拾地面上的碎片,一面赔笑:
“惊扰到你们了,实在对不住啊。他这人啊,就是没事喜欢去赌两把,赢了呢就买点酒喝,这该是才赢了。”
“他在这里长住?”
云简初微微一愣,心中疑惑那他之前怎么没有见过那男子。
“不是,”小二思索了一会,压低声音,“他是被流月派赶出来了,一年也就会来这住几个月。”
“原因是什么?”
小二闻言神秘一笑,凑近云简初,笑道:“听说是偷看别的女弟子沐浴被发现了,而且不止一次不止一个。”
“竟是如此?”
云简初配合地露出惊讶之色,小二憨笑着摇摇头,转身走了。
“流月派。”
云简初低声喃喃,侧头望向身旁的陈不休。陈不休会意,微微点头,悄然跟上方才那男子。
一刻钟后,男子看着眼前两个略显眼熟之人,晃了晃头,再眨了眨眼,惊道:“怎么是你们?你们跟着我进屋做什么?”
“你是流月派弟子?曾经是,对吧?”
云简初拉过一个凳子放在男子前面不远处,继而坐了下来,身子微倾,语气平静却带有淡淡的压迫感,“我们只是向你打听一个人,他辜负了我妹妹,我要找他报仇。”
“哈?”
男子愣了一瞬,随即显出几许不屑。
“这样,”云简初摸出一些碎银,放在桌上,“只要你告诉我你知道的,这些银子就是你的,足够你喝上几坛好酒,如何?”
“那可是你们说的啊,到时候可别赖账,”男子眼睛骨碌一转,从地上爬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下巴一扬,“问吧。”
“你认识孙煜然么?”
“孙煜然?”男子听到这个名字脸色微变,警惕地退了半步,“江湖上不是都知道么,他试图挑拨霁月谷和相思门,还连累了流月派,最后被霁月谷谷主萧云霁给杀了。你们说的负心汉不会是他吧?他都死了四年了。”
“不是,我要找的人是赵北语。你可认识?”
“赵、赵北语?怎么可能?”男子先是自言自语,即刻摇头,“他怎么可能辜负你妹妹?”
见找对了人,云简初心中一喜,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何以见得?”
男子语气笃定:“他早就成亲了。”
“和谁?何时?”
云简初目光紧紧锁住男子神情变幻。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我和他关系也就那样,平时称兄道弟,其实也不太了解他的事。他四年前说要为了他的夫人离开流月派,结果还真走了。哎,”男子挑眉,意味深长,“说起来真是巧,赵北语好像和孙煜然关系不错。只不过赵北语走了之后,孙煜然后面就干了那些错事。”
“他就算成亲了,可我妹妹被欺负也是事实。”
云简初垂下头,看上去懊丧极了,实则眸中一片清明。
“赵北语不是那种人,我曾不小心说了他夫人几句不好听的话,他就要拿剑砍我。他对他夫人,比对他自己还好。”
“怕只是衣冠楚楚人面兽心。”
云简初低声反驳。
“我瞧着你和他还有几分相似,倒像是兄弟,他怎么可能喜欢你妹妹嘛,都一样,”男子反而安慰起云简初,“你说你妹妹出了事,早不说,人都消失四年了现在说,谁又能承认呢?你妹妹之前又做什么去了呢?”
“是么?”
云简初眼睛一亮。
赵北语与他有几分相似,那男子初见他,应当是将他认作了赵北语。
四年前,冒充他的人……
付倾也说的是孙煜然是被赵北语叫走,而后便犯下错事。
最后一次见面,孙煜然嘱托他照顾好娘亲并留下了一大笔银钱,应是早已经预料到了自己的结果。
若这一切都是真的,四年前江湖混乱的主谋另有其人。
那这个人,心思又是何等深沉?
—
日月轮转,几日后,云简初等来了官居,同时也听到了流月派温晋安身死的消息。
温晋安一死,温华章彻底断了后。
“你杀了温晋安?”
云简初“唰”地站了起来,满眼不可置信。
官居掩袖咳了几声,脸色愈显苍白:“不是。”
“那你……”
云简初方伸出手指,官居立即偏过身体,避开了他的触碰:“温晋安算得上武痴,群英会后他便一直勤修剑术,甚至要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他的死,不算意外。”
云简初闻言,眉头微紧,心里隐隐觉得事情并不像表面那么简单。
“你这几日去哪了?”
说话间,云简初淡淡瞥了眼陈不休,果见陈不休心虚地移开眼,而后索性直接离开。
陈不休半点也不会掩藏,云简初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想。
“你总不能真跑去了珠益?”
“没什么,去其他地方找线索罢了。”官居拿过茶壶,倒茶时手指微抖,到最后竟要用两只手才能稳住茶壶。
放手时衣袖又将茶水带翻,茶水朝着四方流去,很快就在桌边滴滴答答流着。
“你怎么了?”云简初上前一步,拉过官居的手,再将他衣袖拉上去,赫然是深一条浅一条的伤痕,伤痕仅是结了一层薄薄的痂。而用纱布缠裹的地方血迹又渗了出来。
再看另一条手臂,也好不到哪里去。
血色一下撞进心口,云简初沉默了片刻,才道:“疼吗?”
“初初,不疼的。”
官居讨好般将脸蹭了蹭云简初,温和一笑。
“呵,傻子,这还不疼?”
云简初无奈扫了眼官居周身,“将衣裳都除了。”
官居嘴角一僵:“初初,青天白日,不好吧?”
“这是油嘴滑舌的时候么?”云简初心知官居不愿,便一手按住他的肩膀,一手解他的腰带。
当那些血痕彻底暴露在眼中,云简初张了张口,却不知从何说起。
心中又闷又痛,云简初低头看向官居:“这就是你说的没事?”
官居垂眸,避开他的目光,轻声道:“就是些皮外伤,过几天就好了。”
手指抚过那些伤痕,连着呼吸仿佛也痛到极致,云简初视线最后落到官居那道几乎横贯后背的伤口。
包扎的人似是心情急切,连位置偏了也没注意,其他的伤更像是没处理过一般。
“哼,疼死你算了。”
气不打一处来,官居又瞒着他,云简初轻哼一声,转身找来药箱,重新给官居上药包扎。
事了,云简初捏住官居下颌,使他不得不面向自己:“你不告诉我,然后呢?官居,第二次了。”
冷静下来,云简初深吸一口气:“所以你这几日躲着我是想先去养伤?”
结果越养越伤。
官居见状握住云简初的手,软着声音:“初初,这些我能处理。”
“这就是你说的能处理?”云简初气急,指尖轻点在他伤口的位置,“纱布缠得乱七八糟,大半的伤也都不管。”
“初初,我错了。”
“谁伤的你?我认识么?”
云简初却不想轻易被官居糊弄过去。
“初初,既然该知道的知道的差不多了,我们明日就动身回云起?”
官居自然地答非所问。
“罢了。”
盯着官居看了半晌,终是云简初败下阵来。
不想说便不说,日后他总会知道的。
枝城,云起山庄。
“师兄,你们怎么这时候回来了?难道你们没有收到信?”
江辰一脸愁色,连着谢颂歌、林喻清等人面色亦不太好。
云简初沉声说道:“自是知道了云起有难,我们更不能置身事外。”
温晋安一死,不知怎的传言四起,说是官居杀了温晋安来报仇,而那时云简初和官居出现在流月派也并非是个秘密。
经温华章之手,官居“所为”就激起了众怒。恰逢诸门派聚集于珠益,不少门派自发愿随同流月派温华章一起去云起山庄讨个说法。
“叔父所言极是,”官居赞许道,“况且我身为一派掌门,岂能因畏难而让你们独自面对所有。”
这一次,他不会再错过了,他一定要护下云起。
温华章不忙着处理自己儿子的丧事,反而急着要说法,恐怕真正想要的是借大势扳倒云起。
“温华章之心,路人可知,我们决不能坐以待毙。”
谢颂歌皱眉道。
“对,还需尽早想好万全之策。”
林喻清附和。
四年了,也该有所了结了。
官居敛眸看向远方,还不止,那些秘密,也早该公诸于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