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子昂对杂耍一点兴趣也没有,而且他也不明白为什么李宴景非要拖着一双受伤的手还往外跑——不是很宝贵那双手么?
“就是因为手很宝贵,所以我得找个人陪我去咯。”
这话听得刘子昂皱眉头,李宴景又要弄什么幺蛾子?
“房东你讲话要凭良心,我可一直是踏实做事、本分挣钱的。哪次不是幺蛾子找上门来?”
“那这次呢?这次也是麻烦找上你的?”
这次?李宴景比了个“一捏捏”的动作:“我只是有一点点小小的好奇心需要满足。”她拜托刘子昂,“房东你都帮了我这么多忙了,也不差这一回了。再说了,好奇心和看杂耍又不冲突,你不是也没看过这个么?”
刘子昂不可置否,李宴景见状倒也不强求:“好吧,那看来只有我自己能去欣赏这新鲜玩意儿了。”
刘子昂沉默片刻,最终还是妥协了。
李宴景大喜:“多谢!”她就知道房东是个好人!
谁料,去欢喜坊之前,兵马司路遥又来找了趟李宴景。
没办法,欧阳命他务必把那背影身份查出来,而要查他当然绕不开目击者李宴景。
因上官耳提面命,路遥此次倒也不敢妄动,只是态度仍称不上好——他明明是来问线索的,表情、口气却跟盘问嫌犯似的。
不过李宴景这回倒没发作,路遥问什么她答什么,配合度非常高。
但恰巧是这份配合倒叫路遥越发怀疑李宴景藏私,不然一个人前后差异怎么如此之大?
这要是叫李宴景知道了她得冤死!小老百姓配合官府查案还成了错处了?
因路遥心有猜疑,问题便越问越偏,一开始还在问背影高矮、身上衣服纹饰等等,后头却逐渐盘问起了李宴景的身家背景了。
李宴景厌烦得很,但也勉强回了:“我本就住在应天附近,家中只有一老父。前些年父亲因病去世,家里便只有我一个了。这个月因家中实在没米下锅,不得不来应天讨生活。”
“那你这画跟谁学的?我瞧着比应天的画师都画得好。还有你爹,他就没有一个亲朋好友?就这么任由你在外飘零?”
李宴景面上的表情淡了下来:“路指挥使应见过我家黄册,原户主是我父亲,如今只剩我一人,五服内都没甚亲戚了还真是对不住您。”
“你!”
“我父亲是个老秀才,虽久试不第,但却有几分歪才,我画画便是由他给我启蒙。路指挥使还有什么要问的么?”
路遥刚张嘴,李宴景捧着手叫唤起来:“哎呦,我的手疼得没办法思考了。路指挥使还是下回再问吧。”
路遥明知李宴景是故意的,气得手都扶在刀上了,刘子昂突然端着茶水冒了出来——这个说法似乎也不太恰当,毕竟这本就是刘子昂家里。
刘子昂似是没察觉到路遥的动作一般,面色如常地将茶杯放到了他面前:“路指挥使,请喝茶。”
路遥回想起刘子昂的手劲儿,放在刀上的手不由收了回来,指着两人:“好好好,你们两,给我等着!”说罢便甩袖而去,他身后几个差人急忙追了上去。
小院内,李宴景对刘子昂笑得讨好:“房东你还真是及时雨啊,哪儿需要你,你往哪儿下。”
“你想多了。”刘子昂扭头就离开了,留下半句话,“记得把茶杯洗了。”
最好是她想多了!李宴景撇嘴。不过既然房东不说,她就不问——肯帮自己就行,再多的,她又不是路遥,对别人的隐私没那么感兴趣。
不过,李宴景低头看向桌上的茶杯,傻眼了:“房东,我手指头还涂着药呢,怎么洗杯子啊!”
远远的,刘子昂的声音传了回来:“那就放你那里,好了再洗!”
李宴景决定收回刘子昂是个好人的评价。
而因为路遥的冒失举动,方明不得不再次登门道歉。
这让李宴景开始怀疑方明是不是欠了路遥钱,不然方明怎么可能一次又一次的这么帮路遥擦屁股。
方明却只能无奈苦笑,有一个偏心眼的上司他能怎么办?
“总之只能请画师多多担待,路兄虽然脾气爆了点,但本意还是好的,他是想尽快破了案子为受害者伸冤。”李宴景的身份方明早就派人去核实过了——确实是个命运多舛但身家清白的姑娘。只是路遥一直执迷不悟罢了。
“无妨,既然我是清白的,就不怕指挥使问话,只要不把我抓起来都好说。”李宴景开了个玩笑,她的身份不怕查出什么问题。
在李宴景握着画笔莫名其妙在那间茅屋里醒来,又翻到了全套的身份证明材料的那一刻,她的直觉便告诉她,从此刻起,她这辈子就都是穷秀才李秋生的女儿,李宴景。
方明不好接这个笑话,只得硬换其他的话题,就在他准备问刘子昂愿不愿跟她一起去看杂耍时,李宴景却抢在他前面开口了,她提出想去看看尸体。
方明的脸色瞬间严肃起来:“你要看尸体?为什么?”
“我在想,如果那些受害者都是被同一个凶手杀死的,我说不定能从尸体上找到些那天晚上被我忽略的东西。”
方明听了,面色略略好转,想想李宴景其实已经见过一具尸体了,再看其他的似乎也不是大事。不过,他记得当时李宴景看一具尸体反应都很大……
“方指挥使您放心,我当时是没有心理准备,这才如此狼狈。”她微微一顿,道,“再说目前案子不是没什么进展么?也许一个全新的视角能带来一些新的线索。”
方明叹息:“好吧。我带你过去。”
方明带李宴景出去时,刘子昂又恰巧出现在了院子里,他正在打水。
听到有声音,他抬头看了一眼,冲方明打了声招呼:“方指挥使。”
“嗯,小伙子不错,继续努力!”
刘子昂的情绪好像是高了些:“多谢指挥使。”他看了眼李宴景。李宴景冲他笑了笑。
刘子昂没理会她,低着头继续打水了。
李、方二人刚出院门,李宴景的好奇心便上来了:“指挥使,您之前就认识我房东了?”
“嗯,我都考了他三回了,能不熟嘛?”方明摇摇头,“这小子,运气不太好哦。”
李宴景的兴趣一下就上来了:“具体怎么说?”
“他考了三回武役都没考上,运气能有多好。”刘子昂功夫不错,人也机灵,身家背景清白,如果不是……早就吃上官粮了。
其中纠葛,方明不方便与李宴景解释,便反客为主,似笑非笑地问她,“我也很好奇,你一个姑娘家怎么和一个男子住在一起?”
李宴景坦然:“应天的房子贵,房租也很贵。”
方明一听,顿时心有戚戚焉,熄了多问的心思。
……
兵马司的验尸房安置在西北角。此地背阴,门外又有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槐树,看着就比旁处多了几分阴森。
方明自然不会允许李宴景自己进验尸房。他的手放在门锁上,最后一次问李宴景:“你可想好了。”
李宴景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方明开锁,推门而入,李宴景紧跟其后——
六具尸体倏尔映入眼帘,李宴景瞳孔剧烈收缩,下意识地想偏头逃避。
方明站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李宴景的反应,心想,如果她此时要放弃也没什么。
然而偏到一半的动作硬生生停了下来,紧接着,李宴景直接把头拧了回来,盯着尸体,慢慢地走了过去。
方明想告诉李宴景,其实不用这样。很多差人看到尸体的第一反应都是直接吐了,何况她一个姑娘家。
但李宴景已经走到尸体边上细细看了起来。
夏天尸体易腐败,哪怕是验尸房里放了许多的冰,有几具尸体也已经出现了腐败溃烂的迹象。整个验尸房里充斥着难以言喻的味道。
六具尸体,都是女尸,面部都有严重的烧灼痕迹,腹部都被剖开,不见内脏,但心脏处均有明显的锐器伤。李宴景几乎想要动手去触碰尸体了,却突然想起来自己的手还伤着……她赶紧停住动作,一旁的方明见了也松了口气。
然而李宴景却也只是不直接触碰尸体而已,她的手一直在几具尸体上方比划着什么,脸上露出费解的神色。
方明问:“怎么了?”
李宴景歪了歪脑袋,反问:“尸体都在这里了吗?”
方明叹息:“还有些尸体已经彻底腐坏,我们帮着入土为安了。”
“都是女子?”
“对,都是女子。”
“仵作验得死因为何?可是这心口一剑?”
“是”
李宴景犹豫了下,还是问:“那,这些女子可有被欺侮?”
方明微微一顿摇了摇头,又问李宴景是否想到了什么。
“倒也不能说想到什么了,我只是觉得有几个地方不对劲。
其一,死因一致,看伤口形状,凶器也应一致,凶手是一人的可能性很大。但这个伤口形状未免也太奇怪了……”
方明眼睛一亮:“你是不是想说高的和矮的伤口反过来了?”
“对,就是这个意思。”
方明忍不住赞道:“姑娘果然冰雪聪明,还有其他的呢?其他的你看出什么来了?”
“衣服,这些人的衣服,不太对。”李宴景道。
衣服?方名打眼看去,觉得这些衣服没什么特别的?
“衣服的问题大了,其一,不够合身。这两个人身高差了半尺左右,但穿的是同样长度的衣服。”李宴景道,永远不要怀疑一个美术生的眼睛,那比她们的手还要可靠。
方明一愣:“可,家境贫寒的人,衣服不合身是常有之事……”
“嗯,但怎么就那么巧,不同人家做的衣服,长度就恰好一致呢?”何况衣服的问题也不止这一点。
“还有哪儿有问题?”
李宴景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永远不要怀疑画师的眼睛,它比她们的手还要可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