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做的很好。”
面对风临的话,慕归雨只回以这一句。也正是这一句,把风临直接推上怒涛之尖。
风临看似冷静,一字一句问:“他能做什么?”
慕归雨似已无意隐瞒,答:“借婚约之势,取缙王府情报。”
“这是真的?”风临眼中寒涛翻涌,盯着她,“你们真的用他做暗桩?”
慕归雨极慢地点了下头,脸上再无笑意。
忽如巨雷劈降,风临骤然大吼:“他哪能做暗桩!他从小到大,都没与人交恶过,他知道什么险恶?!”
风临十指发抖,一字一句道:“孤不是没想过你们瞒了什么,可孤猜你们两头下注,猜相府拿他当礼物安抚风恪,孤都没想到你们会拿他做暗桩!”
“全都瞒孤?布下这一切,看着孤像蠢货一样肝肠寸断?耍孤?!早干嘛去了!风恪都倒了为什么还不说!”
胸膛像被人撕裂,风临喝问乌素:“他往哪里去了?!”
乌素下拜道:“公子当时拿着紫翡玉佩,将人引往缙王府去了……”
“缙王府,缙王府……”风临口中念着,喃喃道,“那她们是去救风恪的……紫翡玉佩……荣家……飞骑营……坏了!”
她嘴唇霎时惨白,抬手指向慕归雨和相府人,声音颤抖道:“你们最好祈祷他无事,不然——”
风临咬牙,突然转身径直上马,道:“宁歆拿着金令,带梁监一起去相府,让丞相执令遣调西城守备军!张通鉴,去把谢燕翎找回来!让她带所有能调动的虎贲军去延平门!”
“余下人跟孤走!”
说罢风临猛地策马,朝着东方急奔。
“姐姐!”风依云心惊,慌忙呼喊。闻人言卿亦大惊失色:“殿下,等等——”
慕归雨此时更已心乱,强撑追道:“殿下先顾大局,臣去寻公子——”
“滚开!”风临驾马越过,带着余下七百人狂奔而去。
望着她一骑绝尘的背影,慕归雨脸色隐隐发白:“不好……快,快跟上去!”
疾风在耳畔呼啸,长发如鞭抽打在背上,风临望着前方黑漆漆的路,心中悲慌。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做暗桩。做慕归雨与相府的暗桩。
借婚约之势,取缙王府情报。
先前一切难解难辨的断路,都被这一句话串起来了。即使还有许多没弄清的地方,但有一件事,已是摆在眼前。
子徽仪,不曾背弃她。
过去所有相处皆如幻影,历历浮现眼前,风临像在回忆中仓皇急奔,穿过一句句他曾说过的话。
殿下,求您别这样对我。
殿下,求您了,就一天,就只一天,能不能对我好一点……
如果我说,我一直是为您,一直一直都是,您会不会信?
剧痛在心间迸发,过去的一句句话,都化作刀子扎向她的心。
她是怎么回答的……
“换你,你信吗?”
“你做的事,无论什么理由,孤都永远不会原谅。”
“子徽仪,我一直觉得你真贱!”
发丝猛地抽在身上,风临被自己的话刺得难以呼吸,握着缰绳的手不住颤抖。永远不原谅,这是他们在夜变之前,最后一次对话。
为什么在这最后一次对话,她要给他如此残忍冷酷的回答?
为什么,不能给他一点信任?
为什么,要这样对他?
他无父母,又无依仗,本来就寄人篱下,十几年过着看人眼色的生活,压抑而谨慎,做着别人手里的棋子,被塞到相府,丢到宫里,转到缙王府……
她在很早以前,就看到他被人把行李丢在地上,孤零零站在慈安宫前,无处可去,无人怜悯的样子。也看到他被人甩了耳光,却还要微笑着装作无事的样子。都看到过的。
知道他很不容易的,不是吗?
明明知道他受了欺负也没有告状的地方,不是吗?
明明知道他根本就没有人撑腰的,不是吗!
怎么忍心这样待他?
不是答应要待他好的吗,风临?
那些年,在皇城里,在栖梧宫里,在每一个相见的清晨里,你不是都诚心诚意信誓旦旦地保证,这一辈子都对他好,永不让任何人再欺负他么。
可是他说什么?
他不止一次哀求过你,请求过你的伤害,也祈求过你收回伤害。
他被你折磨得,觉得不被泼酒、不人前呵斥、不被咬出血来,就是待他好了。
可会有一个正常人觉着这些就是待人好吗?怎么他会这样想?
都是你啊,都是你。
别人欺负他,你也欺负他。
他的谎言很拙劣,但你全都信了。
风临肝肠寸断,无法面对内心的拷问,胸内气血急涌,字字凌迟着肺腑。
要怎么补偿?
要怎么去弥补?
风临眼中疼如刀割,咬牙在心中呐喊:拜托!让我来得及!
不知道的、不了解的,我会去听他说……让我来得及……
他等待了我多少年,我怎么能让他如此失望!
此时此刻,她抛诸一切不顾,将诸人远远甩在身后,孤身如箭,拼尽全力奔驰。终于,她望得见延平门了。
火烟如纱迎面扑来,四下横着许多尸首,守城的伤兵伏在一旁哀嚎。在延平城门下,风恪正骑在马上,用帕子捂着右脸,阴恨地向城外去。一大队人马跟在她身后,正速往外撤。
突然听有马蹄声来,她们皆是一惊,风恪猛抬头,在看到远方那个驰马而来身影时,她骤然怨毒至极,咬牙嘶吼:“风临!”
其后方,子徽仪被人脖套铁索拉挂在马上,嘴角满是血迹,垂首无声,在听到这个名字时,眼睫微微动了下。
风临疾驰而来,在千人中一眼望见那个身影,远远大喊:“徽仪!”
听到呼喊,子徽仪慢慢抬起头,在看到风临时,他笑了。
“不好!”原本在城门外接应的柳合,看到风临带人来后立刻道,“我就说京中有兵!果来增援了吧!我们兵力不敌京中,快撤!”
众部奔驰已久,早就疲惫无战意,随她一声令下,立刻都往城外撤。
两侧有飞骑营士兵开始推闭城门,风恪恨然看了风临一眼,喝令人奋向外奔。
“狗贼休走!”风临眼见她们跑出城外,城门将闭,不由得心中惊急,拼命策马。
一道城门,有如天堑,将他们分隔两端。这距离太远,风临好像怎么也撵不上了。
风临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心慌,呼喊:“徽仪!”
尘烟里,子徽仪抬眸深深望着她,那道被血染红的身影,与他记忆中那个红袍金冠的殿下渐渐重合。天地仿佛在此静止,他遥望她,如同过去每一次告别。
迎着她的目光,子徽仪在被人压制间,缓慢抬起手,将手掌轻轻合拢,对着风临,做出了一个向上托举的动作。
一道闪电自回忆劈来,直击她的脑海。
刹那间,风临仿佛魂回十二年前,回到春猎出事后得救的那个雨夜。在那场遥远的细雨中,山脚下长姐的车驾前,曾有个年幼的男孩,单膝跪在地上,合拢双手,托举她受伤的脚登上车驾。也是这个动作。*
前方,子徽仪还在对她笑,他用这世上最干净的眼,弯起满是血迹的唇,用手轻轻向上托了下,笑着对她说出了一句话。
他说:“殿下,踩着我上去吧。”
天地隆隆巨鸣,风临神魂悲啸,在这一刻感受到了荒唐的宿命!不!不!
风临不顾一切冲向城门。
视野中,那道城门轰隆隆合闭,仿佛一把剪刀,将他的身影自眼中剪去。眼前骤然黑了,那道皎白的身影如同水月镜花,彻底消失。
城门轰然闭合,震起大片尘土,风临身下马急刹于门前,厉声嘶鸣,她不顾一切直接跳下马,跑至门前,用尽全身力气去砸。
她丧失了一切言语的能力,只能不断拍打大门,疯狂地反抗着这荒唐的命运,字字泣血:“不!不!不!”
“徽仪!!”
风临抓着城门,心肺撕裂,一口血呕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