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解残叶，脱离枝头束缚的叶子愉快地转个圈，擦过荡起的黑风衣，潇洒地朝一望无际的蓝天冲去。

蓝天白云，碧空如洗，神的自然造物平等地注视着一栋栋苟延残喘、破败肮脏的老楼和旁边井然有序、光鲜亮丽的大都市。

老楼周围有一圈灰色水泥墙，最上面嵌着防止人翻墙的绿色玻璃片，隔几堵墙就有个摄像头。

不过这种老楼管理不怎么严格，摄像头布置得也不是特别合理，所以存在一些死角。

像是无视了重力一般，“黑风衣”身轻如燕，只几息就穿过了监控区，在锋利的玻璃片间，如覆平地。

监控室的大爷拿着蒲扇打了个哈欠，完全忽视了屏幕上一个微小的、一闪而过的阴影。

“黑风衣”拍了拍手上蹭的墙灰，他手指修长而灵动，在空中如同翻飞的蝴蝶。

风在此时也停下了，天上的叶子飘飘荡荡挣扎片刻，仍旧被重力无情拽下。

“黑风衣”随手一捞，叶子夹进指缝，他视线转一圈，忽得停下，定定地看着最远处电杆，它上面挂着一个灰扑扑的喇叭。

不知多久没用过的喇叭突然“容光焕发”，艰难地发出“嗞嗞——嗞”的声音。

“咳咳……午安我的孩子，好久不见。”

诡异沙哑的声音实在熟悉，毕竟是伴着他长大的——恶心至极却又刻骨铭心。

如附骨之疽。

同时，这嘈杂难听的声音，引得旁边几栋老楼的住户们纷纷关上窗户，并赏一句——

“神经！”

可悲的是，他们无人知道，自己究竟处在，一个怎样生死一线的境地。

喇叭那头的人完全没有理会这些无知的可怜虫们，他继续道：“还有一个小时……嗞嗞……这个城市就会爆炸，然后彻底被火海吞没……就像你亲生父母那样……”

虽然内容是恐怖的，但男人的声音客观而平静，甚至还有长辈面对小辈时，特有的慈爱。

听到“父母”两个字，“黑风衣”终于不再无动于衷，顷刻间，指尖的叶片被他碾成粉末。

“……你、该、死。”

他一字一顿，颤抖的声音仿佛带着滔天怒火，嘴里也被仇恨的火焰灼烧得干涩无比。

连说话都显得困难。

“哈哈哈哈哈哈哈……”男人开怀大笑，看平日里冷静自持的人崩溃，大概是每个变态的恶趣味。

他翘着腿，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以一种惯有的掌控者姿态，居高临下地看着电脑屏幕里的青年。

男人想起了很多事，于是心情很好地追忆起过去：“我的孩子，你是知道的，最开始你并不是我最看中的那个孩子——至少在你17岁之前。你啊，真是老天给我的惊喜……”

“看中？难道不是弃子吗？一旦大半的基因被你成功破解，就可以丢弃的废物？”

青年红着眼讽刺了回去，很明显能看出，他是在强压心中的不满。

“什么意思？你想……加入我们？”

喇叭那头的声音有些惊讶，甚至能听见男人站起时，带倒椅子发出的撞击声。

他盯着青年，心里矛盾不已。

四年前，他的确没有多关注过这个“孩子”，哪怕是在这四年，多数时间他都是在忙着实验，连了解对方都是在报告里。所以他真的无法确认，在这悲愤的表情下，是否还有另一个面孔。

但他同样想不明白，都这个时候了，骗他有什么好处呢？青年还妄想改变什么呢？

“哈哈哈哈哈……你都想让我和那群猪狗一起死在这了，说这话还有什么意思？！”

青年没等他继续纠结下去，他指着喇叭旁的一个摄像头，声音尖锐，愤怒、怨恨，甚至不甘……这些扭曲的情感，如被阴影里的吃人藤蔓，在此时终于不再隐藏。

此话一出，两人都沉默了。

喇叭那头，男人有些迟疑地开口：“为什么现在才说？而且如果你真想加入我们，为什么……”

“为什么我会在17岁时，动手杀了你们的人？还是为什么我会为鸽联做事？”

青年嗤笑一声，两手一摊：“我不动手难道要等死？还有，在当时，你们能信我的投诚？”

男人皱眉，在那一天，他们确实无法短期内建立信任，但之后……他又想起，之后组织是怎么对付青年的。

男人一阵胃疼，虽然这是规矩，但青年对他们产生怨念，真是再正常不过了……

“至于鸽联那边……”

青年勾起唇角，脸上的笑更讽刺了，也更难看了。

最后眼角竟冒出了泪花，额上也冒起青筋，他清了清嗓子，尽量保持平静，可颤抖的声音出卖了他。

“我是被谁逼上通缉榜的，难道你不知道？警方抓捕我，你们暗杀我，除了鸽联，我还能效忠谁？！”

“你说话啊！我当狗都没人要啊……”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仿佛小心翼翼维护的尊严，再也支持不住，彻底崩塌了。

男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可惜了……不过没办法，倒计时已经设下，只有一个小时了，就算现在你做最快的车也逃不了的。”

他有些颓然地坐下，手指在屏幕上留恋地摩挲，对青年的脸流露出几分痴迷的神情，像是个雕塑家在和自己最满意的作品道别。

那种不舍，是真心实意的。

青年深呼吸，神色不明。

“不过也没关系，等我们……做完人间的事，自然会在地狱里重逢的……”广播的声音逐渐降低，那头的人陷入了自己的世界，无知觉地喃喃自语几句，广播便戛然而止。

青年冷冷地瞪了眼不远处的摄像头：“别再跟着我，否则打爆你，傻逼！”

听着这种看似威胁，实则幼稚的话，男人忍不住笑出了声。

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一僵，拳头重重砸在桌子上：“艹！”

监控器黑屏了。

青年面无表情地朝摄像头竖了个中指，然后合拢衣帽，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老城区。

期间路上的人大多满面疲态、步履匆匆，生活的重担已经让他们逐渐麻木，除了顽皮撒泼的孩子，没有谁会有心情去在意身边路过的普通人。

能让他们重新提起兴趣的，大概只有……

“嗞嗞……插播一条新闻，刚才，兴欣街道口发生一起追尾事故，涉事司机的油箱泄露，撞击后发生爆炸，有关车辆的车主和乘客当场死亡，具体情况目前还在调查中，请附近车辆紧急避让……”

像是水滴进沸油，人群轰然炸开。

电视前的一脚已经迈进棺材的老大爷一改半死不活的样子，蹭地站了起来。

他用痰嗓激动地喊了两声，呼朋唤友，连带着几个闲不住嘴的大妈匆匆经过过青年旁边，朝着不远的案发现场跑去。

无序奔走的人群，突然间有了共同目标。

青年逆着穿过人群，独自跑了不知多久，当手机的信号终于显示为零时，才终于停了下来，没过多久手机信号就恢复了，同时信号旁边显示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迅速打开地图，以一个小时的路程为半径画了个圆，地图上部分被做过标记且在圆内的建筑突然冒出红光，在白色的地图上一闪一闪像跳动的心脏，显眼而危险。

青年把“地狱”两个字打入搜索栏，一点，信息蜂拥而至，然后他翻看起百科资料，同时回想着地图上建筑的名称。

他微垂着头，表情淡漠，眼神被手机屏幕映衬出一片冷光，所有信息如潮水涌入青年脑里，他却能有条不紊地一边吸收，一边整理，活像个把自己分成两半的怪物。

等把一个小时行程内的排除完后再扩大范围，1.5小时、2小时……

再次抬眼，他拨了个电话，只响了一秒不到就接通了，那边瞬间传来嘶哑的怒吼。

与此同时A市特别行动组里，人来人往，如热锅蚂蚁心急如焚，电话铃响个不停，指令传达声交杂而混乱……

他们正争分夺秒同死神赛跑。

“Z，你个疯子快收手吧！你是要整个城市为你陪葬吗？！”

这声音来自特别行动组组长魏良城，行动组本来是为了抓捕Z及其同伴临时专门设立的，然而始终抓不到人，周旋了好几年。期间Z的“丰功伟绩”越来越多，在悬赏榜的位置更是一路狂奔。

但是之前最多是杀几个人，炸一栋楼，然而就在刚才，他们收到一封来信，说在这个城市埋了数枚炸弹，一旦同时引爆……

看到这，他心跳都停止了，那是一座城数以千万的人口啊！更何况这里虽然不是全国行政中心，但却离得特别近。

他握住电话的手发抖，简直无法想象如果这是真的，如果真的爆炸，全国将会遭受怎样的动荡。

“Z，把炸弹位置和密码告诉我，现在收手，还来得及！”魏良城舔了舔干涩地唇，他的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对面的呼吸声了。

“地狱，是我们所有人的归宿……”

开头这一句似来自魔鬼的呢喃，就让众人炸出一身冷汗，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听他说话。

魏良城拽紧了手中的资料，沉声道：“Z，你又在搞什么鬼？”

Z只是继续含笑说：“而地狱共有十八层，过不了任何一一层，你们，就会被永远困在地狱里。”

“所以，是我的炸弹先引爆，还是你们先拆除它们呢？”

“大可以来试试，你赢不了的！”握住电话的手指收紧，心脏狂跳，偏生还要以一种不屑的语气刺激对方说下去。

Z轻笑，钓鱼嘛，正合他心意。

“第一层光救居，对应中央公园的阳光小区，炸弹破译密码为行刑年数1万年即0001；第二层居虚倅略，对应兴欣大道公安局，密码为行刑年数2万年即0002……”

青年的声音不算小，但大部分都被卷入奔跑时耳畔呼啸而过的风里，让电话里传出来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

众人都下意识放轻脚步，议论声也几不可闻。

“最后一层……”他脚步顿了顿，声音也跟着停下，然后不知是何意味地笑了一声，这笑砸得警局众人猛地一慌，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了。

然而却听那边青年缓缓道：“漠河高中，高一三班，密码1072。”

“以及——”Z声音故意拉得老长，然后手指轻轻一滑，在所有人全神贯注等待他后面的话中……挂断了电话。

“嘶——！”

这种话说一半的人，真让人想把他从电话那头扯出来暴打一顿。

“咳咳……”魏良城清了清嗓子，同时吸引了众人注意力。

他看着底下一双双焦急且信任的眼光，再想起外面几千万的人命，觉得肩上的担子是从未有过的沉重，几乎要将人压垮。

魏良城摁了摁眉心，刚才朝Z咆哮发泄完，现在反而越发清醒，他快速在脑子过了一遍这次通话。

告诉他们密码，这听起来确实很奇怪，但实际上，Z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之前几次也证实了他没有撒谎。

人们很难揣测一个疯子在想什么，久而久之，他们就习惯了不再去想，而是……选择相信疯子。

魏良城暗自抽气，习惯是个可怕的东西，而能利用习惯的，无疑更可怕。

而且，Z并没有平铺直叙地告诉警方答案，而是设了语言障碍，甚至在最后故意斩断话，让这“来之不易”的答案多了几分可信度。

所以除了魏良城自己外，几乎没人会怀疑，实际上，哪怕是怀疑，人们也会下意识避免思考真相，然而，身为行动总指挥，他避无可避。

魏良城觉得，自己如同站在悬崖边缘，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

如何分辨虚实？

如何保下更多人？

“全体警员听命！我知道这次行动很危险，但这座城市的千万百姓，我们的亲人、爱人全在我们身后！所以我们不能退！这一仗，只能赢！”

“是！”

应声震耳欲聋，沸腾的热血瞬间冲上每个人心头，面对死亡的恐惧也因为这消退了不少，这无疑会成为他们此生最难忘的时刻。

“拆弹小组就位，先去炸药最近的可能埋藏点，能拆就拆，不到最后一刻，不准输入密码！相关技术人员不够的，我会向局里申请让周围市的人尽快赶往各个点……”

“其余外勤人员到各点疏散人群！”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