噪鹃声渐渐，天幕中划开一抹鱼肚白。
橙红的朝晖随之化开，天光大亮——
“师兄……还要，多久啊？哈……”昨晚在龟背上就着颠簸昏睡了一夜，芈宁直起身板打着哈欠埋怨道。
凌诩安牵着老龟回头正对上小师妹惺忪的睡眼，忍俊不禁:“豫州这里到底是荒了些，瘴气多，不然咱御剑眨眼的功夫就到啦！”
小姑娘额前的齐眉发髦被三伏天的热气浸湿，她嫌麻烦拨至一旁，随意用发带绑了两只双螺髻才满意地越下龟身。
“幸亏师兄你带了玄武老头呀。”芈宁边说边抚上身旁慢慢爬行的老龟的暗玄色光滑龟背。
手甫一触上，被法术隐去的缠绕在巨型老龟周身的青色锁链得以显现。
“魂身？”芈宁收回手一时惊讶，因为这青锁链是蟒蛇精魂炼成专门锁玄武魂身的戾气的，魂身没有理智的操纵，很容易失控酿成大祸。
“对啊，乾坤囊术法压制最大承受范围只有玄武的一缕魂，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拿玄武爷爷的一缕魂出来当坐骑的。”凌诩安挠挠头，如是说道。
“怪不得平时最爱嘀咕的玄武老头一晚上不吭声哩！”芈宁叉着腰叽咕道。
“哈哈。”
他一直跋涉倒是没关系，总不能让前辈受了憋屈。
这样想着，凌诩安目光转向仍在龟背上歇息的原主。
苏怿是有意识的，他偏头看过去恰好与凌诩安忧心的目光交汇。
就见凌诩安眼神一阵闪躲。
？
他能看见我？
苏怿一时心中打鼓不再轻举妄动就盯着下面的少年。
凌诩安收拾尴尬局面率先开口：“前辈醒啦？昨晚歇息的怎么样？”
“还可以，你怎么样？”苏怿下意识地说。
“我可以的。”凌诩安似是得到了夸奖有些不好意思，左挠右挠不知该怎么说了。
！
这点空隙时间倒是让苏怿想通了。
既是在原主体内，那他做的事说的话无非是重复原主的动作。
只不过和从前不同，这次原主的所作所为他好像都能预知，自在地以为是自己的身体呢。
“距豫州还有多远的路程？”原主说道。
“应该不远了吧。”凌诩安一手牵着玄武，一手抽出塞在腰带处的地图。
“师兄我好饿呀。哥哥有饿了吗？”芈宁跳上龟背，鼓着腮帮子摇头晃脑看着原主。
“不饿。”原主一脸平静。
“啊？我还好热呀。”芈宁说着又要撩她的发髦。
凌诩安合上地图回头看过来，一瞬哑口：“很热吗？”
“很闷很闷呀！”芈宁拨开发髦给二人展示眉间的密汗。
“我怎么感觉还冷呢。”凌诩安惊讶道。
“阴森森的，是吗？”原主问他。
“对的。”
“我也觉得。瘴气弥漫之地温度都不高的。”原主附和他。
这倒是。这一带的荒芜不是真的是一望无际的空旷，而是四面八方的山脉包围成的地带，像是缸将荒芜圈箍。
说的是看得到日挂中天，其实如此封闭半点有温度的光束都无法照进。
“啊，师兄，我有些燥，快把霜刃给我……”
凌诩安瞧出她的反常，忙取下霜刃扔上去，又给玄武魂身贴了神速符：“那我们快些赶路。”
“前方有人家。”原主说着，指着前方的地平线。
乌云停遏，瘴气婆娑。萧瑟的平原上，那座木制廛庐分外显眼。
黑紫色的风扑面而来，三人一齐抬袖遮住。再放下时，眼前忽然翠竹摇曳，绿影婆娑。阴阳昏晓处一座竹林环绕的独楼，荒芜中那抹暗色的苍翠引人注目。
抱着谨慎的态度，凌诩安带着玄武在离独楼十步之远不生寸草的蜿蜒小径停下来。
这座廛庐建筑风格十分独特，它是由木材构建而成，而且是一种不太常见的构造方式。一层是由支撑整个房屋的木柱围成的一个圆形水池，此时正向外翻滚着紫色的气泡。而二层则似乎是用毛竹拼接而成的，顶部铺设着茅草。
这样的建筑风格更像是千年前三族并存时期的遗物，难怪人们会说豫州不开化。
一层中空，二层封闭，周遭环境又安静得出奇，不能确定这里是否真的住着人家。
凌诩安向原主递了一个眼色，示意他准备前去探查一下情况。
“嗚嗚——”倏地一声嘲哳鸟鸣，惊得大家一齐朝屋顶看去。
与此同时，二楼的竹制小窗被猛地推开。
一个头发凌乱、面容憔悴的女人探出了头，对着阴沉的天空破口大骂。
叽里呱啦嚷嚷了一大堆，苏怿是一个字都没有听清楚。
下一刻，女人注意到不远处的三人，眼神变得锐利，直直地看过来。女人的发色是暗紫色炸开的样子，像是长久不打理生出许多结。她发黄的皮肤上涂了很多色彩，看起来十分诡异。
难道这里的人信奉某种神灵？可是苏怿从来没听说过啊。
苏怿瞧她的打扮也有些不寒而栗。
凌诩安负手摸到乾坤囊，谨慎地开口：“大娘打扰了！我们是长久跋涉途经此地，想在您这儿投宿顺便问个路，可以吗！”
那大娘左顾右盼又是叽里呱啦半天，忽然堆出个笑来回头对着屋里喊，只听得里面娇娇“欸”了一声，一位浑身裹着银饰的少女走下楼来。
不远处的姑娘笑着朝他们招手，她的头发也是黑紫色，脸上斑斑点点有色彩走的纹路，不过看起来倒是没那么竦人。
上身是对襟短衣，下面围着黑白色纹路的百褶裙。同样是不常见的服饰。
少女眉眼弯弯，笑起来头顶的银饰也跟着晃起来：“侬是打哪里来的哩？”
这回三人倒是听懂了。
“姐姐，我们是蜀中来的！”芈宁回道。
“啊咧，阿玛！”少女闻言，对着楼上探出的头又叽里呱啦一大堆。
“想是这里人习惯用古方言。”凌诩安小声解释道。
芈宁实在是燥热，她打着哈欠轻声道：“漂亮姐姐，国色天香的姐姐，倾国倾城的姐姐，可不可以让我们进去避个暑呀！”
少女闻言娇嗔着招呼：“来嘛妹妹！”
凌诩安牵着玄武往前走，低声呢喃：“师妹是真热了？”
苏怿不禁发笑，他明白凌诩安话里话。
小姑娘是真热得不行了，竟撒娇讨好把刚才的胖姑娘说是国色天香。
说实话，少女和大婶长得几无二异，不过就是脸上的粉饰没那么夸张。不过嘴角一直压不下去的笑容倒是看着诡谲带着狡黠。
他这样想着，视线转向芈宁，就见小姑娘紧闭双眼东倒西歪就要栽到他身上来。
“你师妹……”原主正要提醒。
芈宁就直接扑倒在他的怀里。
好烫，苏怿能感受到她发烫的体温，且就是这时，他注意到芈宁脖颈处密密麻麻的水痘。
“你师妹！”原主意识到不对劲忙叫凌诩安。
也就在这时，苏怿灵光一现，这眼熟的症状。
……
秦还寒也有过！
那是……
那不是……
花柳病！
*
“好热……好热……”草垫石床上昏迷不醒的芈宁身体扭曲着吭哧。
她口中吐热，却是半滴汗水捂不出。
“麻烦你们了，我师妹这是怎么一回事？”凌诩安不敢怠慢，忙着用浸了水的布条给芈宁敷前敷后。
“内热外寒，红麻遍布。不用担忧，这位妹妹是被蛊灵选中啦。”那坐在她身旁的少女说着，遍是紫纹的玉手触上芈宁冰凉的脖颈。
手刚引过去，一只蝎形短足虫便从芈宁的内衫中爬出一路攀上少女的指尖然后停下，短足虫全身晶莹几乎剔透能见它黑紫色的内脏。
是透蛊蝎。
苏怿眼中一亮。
传闻梁州生虫，千奇百怪。
其中就有一种蝎尾刺张开时是眼睛模样，可敏锐捕捉蛊虫方位并以尾刺穿透捣毁，以蛊为食，此即透蛊蝎。
可是……目的地不应是豫州吗？前辈竟南辕北辙下至梁州？
苏怿看得困惑。
“真的是那样的吗？”少女将手中的透蛊蝎捧起一脸凝重地对它说道。
透蛊蝎仿佛真的能听懂，它张开尾刺露出那只狰狞的眼睛。尾刺一开一合，好像透蛊蝎眨着眼说“真的真的”。
那古怪的阿婆听此竟欢喜地不住拍手叫好，咕哝说着一些古话。
“是什么？”凌诩安忍不住对她怪异的举动发出质疑，也对阿婆的举动有些不快。
“我见妹妹生得丽质，被蛊灵选中也不足为奇啦，”少女以食指轻点透蛊蝎透白的头部继续自顾自说，“这个可不能吃呀，下次给你吃更好的。”
苏怿心里也泛起嘀咕。
透蛊蝎百毒不侵能吞的毒千万种。只一种蛊虫无法食之为其所用，便是他几人昨日所见的痴情蛊。
可惜后书对梁州蛊术记载的并不多，苏怿也不知这痴情蛊具体效用。
难道她口中的蛊灵就是万蛊之王痴情蛊？
“什么是蛊灵？”原主就像和苏怿心有灵犀，总是能讲出他的纠结所在。
“啊呀，蛊灵就是大巫娘娘集万千蛊尸炼化重塑而成的灵虫呀，蛊灵精而少，少概率会灵体自己选择宿主而生的，传闻蛊灵选择的人就是天道选中的人亦是大巫娘娘预备后继人，这位妹妹也是幸运咯。”少女说着，将透蛊蝎掖进衣襟里。
“所以……我师妹要怎样才能恢复？我们不能在此停住。”凌诩安半天听不出所以然，干脆切中肯綮。
“嘶……阿玛？”少女看向一旁面上还挂着欣喜的阿婆。
阿婆黑紫色的眼睛里闪烁着光彩，叽里呱啦激动地说了一大堆。
少女点点头看过来：“阿玛说，既然是大巫娘娘选中的人，自然是交给大巫娘娘处理。”
“那那大巫娘娘现在何处？”凌诩安追问。
“自然在部落中心处。”
“那我们这便启程，麻烦你们了。”凌诩安正要背起芈宁，那阿婆不知是抽什么风放声惊叫起来，不断拍打着凌诩安示意他放下芈宁并朝少女使着眼神，所有的小神情都被苏怿捕捉。
阿婆抬臂时，胳膊上黑紫色的蛊纹触目惊心。
“阿玛阿玛……”少女一面拦着异样的阿婆一面对凌诩安说，“妹妹是阴虫天选之女，从现在起不许阳刚之物玷污，这位道长快快将她放下来好的！”
凌诩安本来想说什么，看阿婆疯癫模样还是先放下师妹的好。毕竟在行家面前他也不敢添乱，出了岔子小师妹怎么办。
“那该如何去寻大巫娘娘？”原主问道。
阿婆见凌诩安放下芈宁了，才安定下来又“咕噜”讲着听不懂的话。
“蛊灵在她体内形成时，就是大巫娘娘来接引之日呢，”少女解释道，“你们就安一百个心吧，阿玛经常做接引人的，我也会候在旁边。从现在起，你们不放心在外守着便是，但是不能进来，不能阻扰阴蛊成形，不然无法拔除。”
“好吧。”凌诩安和原主被赶出房外。
“所以你？”原主与凌诩安面面相觑。
“当然不能束手旁观。”凌诩安正了正背着的霜刃。
“我有一计。”原主意味不明地笑了笑看向外面，天幕落下星子低垂，黑暗中有什么在隐隐作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