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雨怡站在蒲团前,却没有立刻跪下磕头。
她认得这位女修。
这是一位真真正正了不起的大人物。
三宗祖师之一,万世芳名,哪怕是魔教的贼头说起这位前辈来也是颇为恭敬的传说级大人物,真正的仙道名流。
灵素仙宗祖师,灵素上人。
这件宝物和灵素上人有极大关系。
任是谁捡到了灵素仙宗祖师的传承之物,都能拜入灵素仙宗,得一个极大的辈分,这都是一场极大的机缘。
但问题来了。
甘雨怡是甲辰道院录了名册的道童。
她是太元道宗的人。
甘雨怡并不愚蠢,不会以为拿了这枚镯子便只是一场奇遇,现在磕几个头就能顺顺利利、安安心心的吃干抹净不认账了。
两宗关系自然亲密无间,万古同盟,两家祖师更是师出同门,说起来算起来都是一家人。
但太元道宗的人真能拿了灵素仙宗的传承半点表示也没有嘛?
天底下没有这么好的事。
甘雨怡退出房门,将堂屋的门紧紧关上,就在院中跪下磕了三个头。
什么也没说,起身后默念了声“退”便自洞天中退了出来。
她想,她得去学一学灵植种植了。
这许多灵植在手,来日反手卖出去也有个说辞。不能凭空拿出九品、八品的灵植,但是她可以自己栽种出来。
李婵倒没想着现在就去栽种灵植。
经过炼丹这事的提醒,她想着先把修为提升上来再说,不然开了炉也只是浪费药材。
三十六枚练气丹,每一枚足够支持她现阶段两日的药效,一共七十二日,李婵的修为便提升到了练气五层。
她也算是有了些修行阅历,只以练气阶段的修行而言,好似没什么难处。
不过是搬运灵气,积攒灵气而已,一层层关隘于李婵好似不存在一般,练气五层顷刻之间就已然达成。
手头丹药还剩下些许,李婵便并没有离开修炼石室去取丹药。
遥远之处,李院主感知到她这里情况,啧了一声,“倒是勤勉。”
“童儿。”李院主唤了一声,门外紫衣道童进来听命。
“你去考功院中,将那李婵的卷宗取来,另问询一番,还有何人看过李婵卷宗否。”
紫衣童子领了法旨,出门爬上仙鹤,口中哄着鹤儿一路往那考功堂去。
远远地听得鹤鸣,考功堂内诸执事齐齐步出迎接,口称师兄,又是备茶又是请座,眼看着就要叫人送来酒菜,紫衣童儿那倨傲脸上终于露出不耐烦。
道院里能有什么好东西吃?
“莫做这些杂事,速速将那李婵卷宗取来,老爷正等着看呢。”
执事一听,立刻亲自去库房找出李婵卷宗,双手奉上。
紫衣童子检查一番,目露不悦,“还有何人抄录过李婵卷宗?”
莫看考功堂内文山书海,每一份卷宗却都是用刻录秘法的长卷写就,不论是翻阅还是抄录,卷宗上都会留下姓名。哪怕是有人抹去了自己姓名,卷宗上也会清清楚楚地显示出,某一处有何痕迹被人抹去。
这正是雁过留痕,无处隐匿。
李婵自入道院,当有内务堂记名,南苑考核真人记名、功法修行记名三次,但此时李婵卷宗却有四处痕迹,上面多了一道被抹去的抄录名姓。
“这……”回话的执事惴惴不安,面有犹疑。
紫衣童子更是不悦,“还敢隐瞒?擅动道童卷宗,守护不力是何等大罪!小心我回禀了院主立刻将尔等杖杀在此!”
执事心中叫苦。
道院的差事自然是美差,月例丰厚,还有一定数额的修行资源,是许多不能留在道院中继续做道童的筑基弟子的首选。
但这也叫他们做事难为。
平日里无事便好,若是有了事端,这等连道童都不算的执事们,全数清理了去也无人叫一声冤屈。
“回禀仙童,这李婵的卷宗另有隐情,还请容我私下回禀。”
道童一拍桌案,“有多大的隐情能叫我家老爷等着!立时说来,你难道以为我是在和你玩笑嘛!那孽障的血你们考功堂可擦干净了!”
别看紫衣道童不过七八岁年纪,却是天地异种,修行经年,一指点出,立刻碎了这执事的身份令牌。
丢了差事,执事面色惨白,欲哭无泪,紫衣童子却道:“叫你讨了个好,我现在跟着老爷已不杀生了,若换成之前,一口吞了你就是还由得你在这里遮遮掩掩地糊弄?!”
紫衣童子不再看他,随手指了个人。
“你来说!”
被点中的那人却是跪在地上,吱吱呜呜了半天,也不敢说。
“好。”
“好得很。”
紫衣童子连夸了两声,嘴角噙笑却已然是怒极了。
“你来。”
又是一人出来,闭口不言。
身份令牌碎。
“你来。”
身份令牌碎。
一连四人,无一个敢说的。
“都是有骨气的。”紫衣童子阴阳怪气地夸赞了一句。
下一个。
“你是修行经年的老筑基了,”紫衣童子说道,“不会也是一问三不知吧?若真是如此无用,不若早些家去,含饴弄孙,慢慢等死来得好。”
这人出列回话,“仙童说笑了。我受家族荫蔽得此执事,能为宗门出些苦力,若连这点见闻也无,岂不是一颓朽枯骨于世尔?”
紫衣童子心道,知道就好。
“莫说这些废话,且说些有用的吧。”
这人大大方方道出了能够人名。
紫衣童子得了信儿,抽起李婵卷宗藏进袖中,施施然出了门,连个弯儿也没转便落在了郑青槐院子中。
“好生无礼!”郑青槐拍案而起,愤怒呵斥。
不递拜帖、不敲门,明知主人家在屋中却直接落在了院中,这不是恶客那什么才算是恶客。
“李院主门下便是如此教导仆从的吗?”
“啪!”
风动,巴掌落。
郑青槐秀丽脸颊立刻红出一个指节分明的巴掌印。
紫衣童子未曾从白鹤背上下来,居高临下,淡淡看着下方,“老爷如何教导我等,不是你一个外门弟子,小小金丹能质疑的。”
郑青槐被点出身份,更是羞恼,然而她被拿住了话头,只能吃下这个暗亏。
她面色僵硬地一拱手道,“不知仙童因何事降临陋室?”
紫衣童子见她偃旗息鼓,心中遗憾没了发作的由头,“传老爷命令,你私下抄录了李婵卷宗,送往了何处?”
郑青槐面色更是一僵,暗道这些没用的东西,怎么叫查到她这里来了。
她有心掩饰,还来不及想好借口,上方白鹤凄厉一叫,声音震荡而下,那实话不知如何就出了口。
“送到内门吕永寿师兄处了。”
郑青槐懊恼不已,咬紧了牙关生怕再透露半个字。然而,有这几个字已然足够了。
师徒一脉?
紫衣童子暗自嘀咕,怎么查起来李家人的卷宗了?怪不得老爷要叫我取走,原来是要防着这些坏人伤了自家苗裔啊。只是现在已经叫他们知道了这么个好苗子,若是暗中下手怎么办?
不若给他们个警告?
紫衣童子凶光渐露,盯着下方的郑青槐,手中暗暗蓄力,保管一招之间便结果了她。
只是得想个借口,找什么理由呢……
“仙童怎么来了此处?”
忽听得一声欣喜声音,紫衣童子望去,手中气力消散。
何诸三两步踏上空中,凑到紫衣童子面前塞了个储物袋过去,紫衣童子掂了掂,分量不轻。
“奉老爷命来此,何真人既然来了,那我就给你这个面子咯。回见回见。”紫衣童子将储物袋塞进怀里,朝何诸摆摆手,一拍座下仙鹤,凌空飞去。
何诸笑意不见,自空中坠下,叹了声,“你往后莫要掺和这些事了,待你修行足够,谋一任外放,去做个封疆大吏吧。”
宗门内,师徒和世家之争由来已久,二万年来,李氏绵延,香火不断,何等势大?
此等纷争,便是化神真人也有性命之危,不敢轻易涉足,何况是他们这些小修士?
何诸出生世家,天生便脱不开这些事,父母亲朋皆在其内,他没得选。
但郑青槐有。
“多谢何师兄美意了。”郑青槐并未听进去这些话,她本能就排斥着何诸的劝告。
除了世家,便是师徒一脉。
她出生寒门,想要争上流,进内门,做真传,不靠拜个好师傅支撑她还能投靠谁呢?便是她想要投靠世家,世家便能毫无芥蒂地用她吗?她能挣到前程吗?
还是说要她靠着卖身嫁个世家公子、一辈子在丈夫儿女身上打转?
那她修行这么多年,吃了这么多的苦又是为了什么?
为了嫁人?
那她为什么不留在凡俗呢?
何诸想要再劝,郑青槐却冷着脸,那火红的巴掌印还在她脸上,几次运使灵力都消弭不去。
何诸:“那紫衣仙童是院主在异世界收服的一只火中异兽,天生有控火之能,灵力中也带一股火气,你去取些雪属性的灵物化了水敷脸,想来该是能消了的。”
郑青槐又谢过,二人一阵忙活,她的脸蛋终于恢复如常。
其间,何诸少不得问起事由,郑青槐倒未隐瞒,一一说了。
何诸只觉得她的运气不好,“你可知那离国皇室本就是李氏本家一脉?”
“这!”郑青槐大惊失色,“这是何缘故?怎么无人知晓?”
“这都是世家往事罢了,约莫八千年前,李家一位嫡系和家中生了口角,不愿留在宗门内日日面见兄嫂父母,义愤出走,在离山之下建国立脉,虽数次国灭,但有李氏在终究有后人得以复国,由此今日才有了离国。”
“若非数百年前,离国覆灭,李氏再度出手延续离国国祚,露了痕迹叫我家生疑追查起来,我也是不知道这段往事的。”
“这真是……这真是……叫我怎么说是好啊。”郑青槐连连道,“怪不得师兄收到卷宗后再无下文了。”
……
紫衣仙童抱着东西回了屋内,先将李婵卷宗在李院主身前摆开,而后才盘腿坐到门外檐下,和仙鹤分起赃来。
“不行,这个是我的,我要吃。你要这个。”
鹤唳声声吵着,半点不松口。
紫衣童子气得变了原型,那么火红的一个毛球团子,五短的四肢,老大的一张嘴巴,却长着人齿,一口咬住了灵药死命往后扯。
仙鹤论及力气,哪里比得上毛球团子这等异兽,抢是抢不赢了,只在毛球团子吃累了间隙飞快地叼走两样灵药,迈着步子回了鹤房梳理羽毛。
李院主看着这两个小东西争食,摇头,叹气。
真是两个贪吃鬼,他也不曾短了谁的吃用,怎么就这么一副饕餮相。
打开李婵卷宗,李院主一眼落在功法修行处,瞧见《灵元练气诀》五个字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
不过在这功法之旁,本该记下她的修行进度,此时却是未着一字。
想到李婵现在已然练气五层,十三、不对,李院主看到李婵生辰日,数着日子,她现在该十四岁了。
而后看到李婵南苑考核的经过,李院主不住点头,很是不错。
不过瞧见郑青槐的名字,他皱了皱眉,复又散开。
无妨,到底是他李家人。
便是师徒一脉考核过的,那也是他李家之后。
看过案卷之后,李院主将卷宗放在多宝阁上,并不叫紫衣童子送还。
想着李婵母族萧氏和乌孙国那人的纠缠,心道,这可真是巧妙极了。
……
李婵一直在闭关中,并不知道外界风云如何,更不知道有一人敲响了她屋舍的小门。
开门的是李娇,瞧见位气度不凡的师姐站在门外,笑道,“这位师姐有何事?”
萧澜早已命人查过李婵身边诸事,也知她受了算计,此行正是来指点李婵迷津的。
她心怀善意而来,自然不显恶相,同样笑道:“我找李婵,她可在?”
李娇脑子转了又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