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暗流涌动的争锋,萧憬于曲折万难中险胜一棋,数月以来最令他忌惮的心腹大患得以根除。
从此往后,内廷之中再无肮脏污秽。他也不必再日日活在戏本中,装疯卖傻,昼夜难安了。
明月高悬终照人间。
是夜,京中情势有如激荡的海面,掀起一阵又一阵巨浪,却终究抚平在狂风后的安宁中。聚香楼倒了,近旁那些大大小小的某苑某阁,全随之倾倒,银钱阻塞,消息断流,不知又有多少人,在明月下难以安睡了。
齐柏在蜀王府亲自料理了李胜及王贺二人的后事,着人将两具尸首,从王府门前大张旗鼓地抬了出来。
那声势,生怕别人瞧不见,这横死的人是多么有来头的人物。
那一刻,锦衣卫倾巢而出,涌入李胜在京城的私宅,将其中家财抄查一通。不出所料,统共折算下来,李胜私产竟高达一百五十万两之巨。这些银两充归国库,便又能稍解燃眉之急了。
而王贺作为陈府的管事,也搜刮出不少赃款,是私下收受官员贿赂所得,却背地将脏水泼到了陈谕修头上。
这边人马在紧张有序地抄查核算,忙得脚不沾地,而萧憬和陈谕修却并肩慢悠悠溜达回了陈府。
今日之胜,虽可喜可贺,却仍不免悬心,惦念着边疆更严峻的危局。
“蒋廷山怎么还没消息?”萧憬胳膊蹭着陈谕修的袖子,腻腻歪歪地说话。
他这一路没少念叨。自打前些日与陈谕修关系转圜,便又开始得意忘形,不记得早些日声嘶力竭地挣扎了。
其实在萧憬心中,根本没想过陈谕修会彻底离他而去,自然也不会因一两件痛彻心扉的争执,而心生隔阂不敢接近。他总是愿意相信陈谕修,即便自己再无能不敬,先生也是唯一一个会义无反顾护着他的人,而那些因年轻旺盛的情愫滋生出的异样,便可以偶尔忘却,只安然注视着眼前的祥和安宁。
从西苑搬出以来,陈谕修待他有点像变了个人,再不说什么相逼中伤的话语,也没与萧憬讨要过名分。
只是日子如流水过着,虽萧憬还没能成功睡到陈谕修枕边,可经过他的不懈努力,自己那张矮榻已经挪近到了陈谕修的床边上。
这也勉强算是睡在一起了。萧憬没皮没脸地想。
可他不知道的是,陈谕修近日内心百转千回,早已不同寻常。
于是在听到陈谕修的冷声质问时,面色久违地一滞。
“陛下方才在蜀王府,似乎对王爷的爱侣很感兴趣?”陈谕修不露声色地挪远了几寸,将时不时就会蹭到萧憬的袍袖,很规矩地收了回来。
萧憬听愣了,一时间没能接上这话。
他当时的确是多看了几眼景琉江,可一来是震慑萧忻,二来也打心底觉得,景琉江的面容很美。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这似乎没什么要紧的……吧?
还谨慎思量的功夫,又听陈谕修冷不丁说了一句:“奸人已经肃清,陛下今夜便可搬回西苑了。”
今夜是朦胧月,周遭不怎么明亮,看不清陈谕修的神情。可凭这口气,萧憬霎时觉得不对劲。
这时,恰行至陈府门前,朱红色的大门紧闭着,门前有两人把守,见了二人回来便行了一礼。
萧憬顾不得受礼,赶紧抓住陈谕修的手肘,“孟韫才从镇抚司出来,我回去也没人伺候……”这么理直气壮地嘟囔了两句,又紧紧凑在陈谕修身边,生怕他自己进门,将自己给关在外面。
沈濯说得对,该认怂的时候,还是要认怂。
于是笑着讨好道:“我再陪先生一晚。”
陈谕修最是吃软不吃硬,若是像此前那般与他杠着来,最终受苦的还是萧憬自己,所以有了前几日的教训,萧憬再也不敢动辄违拗他了。
只是这次的讨好,于陈谕修身上并不是很有成效。
萧憬眨巴着大眼睛,睫毛扑闪扑闪的,顶着陈谕修侧脸直勾勾的眼神,只觉得浑身上下,都让这目光烫过一遍。
陈谕修眯了眯眼睛,“陛下说定不走?”
这难道还有假?
萧憬赶紧点头,身子贴上去,拥着陈谕修的后背,就迈过了门槛,走出去老远还在喋喋不休地念叨。
门口行礼还未起身的守卫,抬起头互相看了一眼,扑打着身上的灰尘。
一人撇嘴说道:“陈阁老今天好像不是很高兴。”
另一人接话:“总觉得今夜会发生什么大事。”
二人一同望了眼朦胧圆月,摇着头又站回了各自位置。
萧憬黏着陈谕修回了屋子,没了王贺在一旁的监视,行为举止更加放肆无状,到了屋里,一口气将那些往身上涂的脂粉油膏全扔了。这是当初用来蒙骗王贺,让他相信自己生病,才拿来涂抹的,现在终于可以扔了。
他边撅着屁股忙上忙下,搜刮着妆奁和书台,边还愉悦地念叨:“这些日子也算是没白忙活。”
今夜得胜还是让他很有成就感的。
陈谕修才从铜盆中洗净了手,正取来布巾,慢条斯理地擦拭,却动作一下慢过一下。他手上的水珠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也无知无觉,细看其灼热的目光,才知道原来是在注视着萧憬的背影。
萧憬的身子扭来扭去,像一只找骨头的小狗。
不知不觉,唇边便染上一抹笑。
陈谕修将布巾随手搭在架子上,开口唤道:“过来。”
听闻这话,萧憬不明所以地扭头看,没问何事便放下手头的东西,屁颠屁颠跑过来。
这样子,更像小狗了。
“陛下……想回来臣枕边睡吗?”陈谕修脸上浮现着若有似无的淡然笑意,恬淡又温柔地瞧着萧憬。
萧憬让这眼神看得莫名脸红,方才吵嚷的神态霎时安静了,心中雀跃得不得了,嘴上却很斯文地回答道:“想。”
这正中陈谕修下怀。
若不是为了锄奸大计,他早在半月前的贞元殿便要这么做了。如今眼下安宁无事,才再发作起来。
陈谕修笑得令人毛骨悚然,“脱掉袍子。”
萧憬瞪大了眼睛,即便再顺从听话,这时也觉得不对劲了。他不自在地耸了耸肩膀,疑惑问道:“为什么?”
又不就寝,也不沐浴,张口便让他脱衣裳,这有些不妥吧?
谁知陈谕修话中有深意道:“臣的枕榻不是白睡的。”
萧憬呼吸一滞,不自觉便开始浮想联翩,连画面都是有声有色的。可又怕自己会错了意,再问道:“可是此前……我与先生也是一起睡的啊。”
这声音又小又委屈,像是在绝对的权威面前,连合理的争辩都显得微不足道。
陈谕修只是眯着眼瞧他,不语。
萧憬犹豫了片刻,皱了皱眉,还是开始动手。他先将革带解下,搁在一旁,又开始慢吞吞地拉自己的衣带,不情不愿,又不敢违抗。
外袍哗啦落地,将天子的威严一同垂落在地。
他照做了,陈谕修才答了方才那话。
“陛下对臣动了心思,是臣为师不正,只是如此一来,臣也不能觍颜继续视若无睹。”
萧憬喉口莫名一痒,浑身起了一层细小的战栗。他凝视着陈谕修毫无波澜的脸色,直想挪开目光,却又不敢挪动眼珠。
他说不出话,继续听着。
陈谕修轻笑道:“臣倒想看看,陛下对臣动情动到什么地步,又为了臣,能做到什么程度。”
这话赤裸裸说出来,还不如剐了萧憬来得痛快。
他没想到陈谕修这么直言不讳,越听越觉得是反话,故意说出来臊他的一般。于是到最后,萧憬皱着一张脸,快要哭出来了。他窝囊地嗫嚅道:“先生,你别这样……”
他以为这事儿已经翻篇儿了,怎么现在又提起来了?
陈谕修自然是故意的,可不是为了臊他,而是……端着架子为自己的蠢蠢欲动而开脱。
他好整以暇地笑了笑,竟然一拍自己的大腿,“坐这儿。”
萧憬吓得脸色苍白,几乎就出了冷汗。他看不透陈谕修的心思,只觉得这会儿的陈谕修,太恐怖了。
“这、这不妥吧,这多不敬?我……”
“陛下不敬的次数还少吗?”
陈谕修咄咄逼人,打断了思绪凌乱的萧憬,一尊大佛似的坐在床上,纹丝不动,静等着萧憬坐上来。
萧憬欲哭无泪。
先前陈谕修拒他千里之外,冷若寒冰,恪守本分,他还总是按耐不住,想方设法地接近;如今陈谕修手臂一张,由着他怎样投怀送抱都行,还命令他接近,他却很没出息地怕了。
他在原地急得打转儿,满脸涨红,咬着嘴唇一副逼不得已的模样。
陈谕修却不急,很耐心地等着,仿佛今夜就要与他耗到底。
萧憬慢慢挪腾到陈谕修两腿之间,咬了咬牙,在那一侧大腿上缓缓坐下。这会儿离得太近,他甚至觉得陈谕修会听到自己如擂鼓的心跳声。
咚咚咚……
正要挨到陈谕修的腿上,萧憬的屁股却被烫到似的弹起来,几乎想要飞出这屋子,躲到无论哪处都好,可就是不想待在陈谕修身边了。
这电光火石之间,萧憬躲逃的意识便曝露无疑,可只是刹那间,他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攥住,不由分说又强硬霸道地将他扯了回来。
萧憬身子一歪,沉重地坐在了陈谕修的大腿上,屁股让那骨头硌得生疼。
他没来得及喊痛,就哭丧着脸去瞧陈谕修。
只见那双从来淡然的眸子,如今平静褪去,波涛四起,铺天盖地地强压下来。
萧憬有些窒息,身子环在陈谕修的手臂中,却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唯余被禁锢的恐惧和压迫。
陈谕修捏住他的下巴,“怕什么?这不正是陛下想要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