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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11 诀与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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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陆湘儿的房门外传来“笃笃”叩门声,打开门,曲臻捧着一叠衣物站在门前。

彼时的她又换上了来时那件米白色麻布裳裙,一头蓬松细软的乌发垂落腰际,周身没有多余的修饰,有种朴素的柔和。

“没打扰到你吧?”

和初遇时相比,此时曲臻脸上多了些朝气,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衣服都干了,我拿来还你,顺便道别。”她说。

“你要走了吗?”陆湘儿接过衣物,双唇不自觉隆起。

“嗯,不过返程时我还会经过鹿岭,我们应该很快会再见。”

曲臻笑笑,“这两天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谢谢你愿意把衣服借给我。”

陆湘儿眨眨眼,转手将衣物堆上一旁的立柜,接着一把拉过曲臻。

“走,我去后厨给你们拿些干粮路上吃。”

鹿里客栈三楼,角落客房房门紧闭,房间内,两张床铺整洁如新,影一站在窗边,晨光衬出腰背威仪的线条,他将短匕、吹箭和套索擦拭干净,再逐一绑系在外褂里怀,接着扎紧腰带,将插满银针的腕带环上手腕......

客栈前堂,徐怀尚最后一次检查刚刚写好的信,封上信笺以前,他小心地将昨日从山上摘来的四叶草塞了进去,随后郑重其事将其交给陆掌柜。

“您说信差今日来取信是吧?”

老掌柜点了点头,将信笺压在算盘底下。

“那麻烦了。”徐怀尚躬身致谢,“我实在担心家里人记挂。”

“你们也不要逞强。”陆掌柜嘱咐道,“从草坡绕路实在凶险,要是不行,你们就回来,客房我给你们打折。”

“应该不会有事的。”徐怀尚再次颔首致谢,“我们有影枫呢。”

三人临行前,阿楚穿着汗衣从楼上火急火燎地赶了下来。

“少爷还没起,我和苏震来送送诸位,有些话少爷要我带给臻儿姑娘......”见众人神色狐疑,阿楚补充道:“啊,少爷最近身体欠安,大夫说他不能起早......”

听罢,陆湘儿翻了个白眼。

“不过他特地交代了,让我一定留下臻儿小姐的住址......”

阿楚一边说一边拉着苏震凑到曲臻跟前,“老爷最近催得紧,少爷说要是臻儿姑娘愿意的话,他可以亲自上门提亲!”

阿楚说着撸起苏震的袖子,将蘸了墨的毛笔递到曲臻眼前,后者站在原地一脸无措,徐怀尚看不下去,上前一步给拦了下来。

“咱们来日方长,若是日后有缘再见,让你家少爷亲自和臻儿姑娘讲吧。”

“就是......”陆湘儿在一旁嘀咕,“你家少爷也不知道先问问人家是不是名花有主了......”

阿楚听罢大手一挥,“我家少爷说了!管他张三李四,只要还没过门,死活也要把臻儿小姐抢过来!”

阿楚说得激动,抓着毛笔朝曲臻扑将过来,徐怀尚在中间竭力拦阻,拉扯中袖口染上几道墨迹,曲臻见状匆忙和陆湘儿使了个眼色,抓起行囊转身开溜......

至此,预想中庄重从容的送别以一出闹剧收场,三人匆匆踏上了前往梦州的旅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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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臻儿姑娘正值桃李华年,却全然没有婚嫁的打算?”

日上三竿,徐怀尚和曲臻并肩走在山道上有说有笑,被最前面的影一落出好远。

“嗯,”曲臻轻轻应了一声,“我平素少与人来往,家里人......倒也不急。”

“那你父亲和我倒蛮相似,别看我家闺女今年才十二,她娘却已经替她物色好了成亲对象,结果前些日子,听说我要放弃老家的官职去梦州做小本生意,亲家直接毁了婚,搞得我挨了好一通骂,不过你说这是坏事吗?这么轻易就悔婚的亲家,叫我怎么放心把女儿嫁到他家?”

“那您女儿怎么想?”

徐怀尚轻笑一声,“她一个小姑娘家懂什么?”

“不懂吗?”

徐怀尚停下脚步,扭头看向曲臻,曲臻没有避讳地与他对视,片刻后,徐怀尚笑着摇了摇头。

“你说得对,我该听听她的想法的......”

徐怀尚抬手正了正头顶的乌纱帽,将目光放低了。

“还好不晚,等我在梦州安定下来,就把家人都接过来,其实我本就希望兰儿她可以无忧无虑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嫁什么人就嫁什么人,什么‘女大不中留’、‘女子无才便是德’,真不知道是哪个孙子编出来的玩意,尤其是此行遇上你,臻儿姑娘,我想,若是像你这样才识过人的女子能活得潇洒快活,那这世道也就不算太坏......”

听到这儿,曲臻笑了。

她很感激徐怀尚能这样看她,只是,她的前程又能否真的顺遂?

五年前的那个冬天,是一切的开始。

在房门前撞见父亲的事让曲臻不安了许久,她不清楚父亲缘何进入自己的房间,又在纸上读到了什么,只是自那以后,她能觉察到父亲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的时间变长了些,偶尔照面也会寒暄几句。

几日后,父亲独自踏上返程,曲恒紧跟着寄宿到布坊,开始正儿八经学手艺。

一日,曲臻稀里糊涂将橘皮丢进了西凉草茶,半个时辰后,当她发觉腹痛难忍,便立即丢下手中的书、手脚并用地爬出马厩,在雪地里昏厥了几个时辰后才被下人发现。

再次醒来时,眼前是张殷切的面容,由于表情与容貌太不相称,曲臻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一连数日,曲伯康陪伴在病榻边上,亲自喂她喝药,开始时曲臻很不习惯,直至某日,父亲带来了一本新编杂文集......

循着妙趣横生的故事,两人第一次有了话题,每读完一则短篇,父亲便会与曲臻一起探讨其中的人物与笔法,那天,两人守着火炉一直聊到深夜,父亲很开心,甚至即兴创作了一首短调词,曲臻于是也渐渐敞开心扉,将卧室里压箱底的几本选集拿出来和父亲一同品鉴、畅谈自己阅读时的困惑与联想......

那天夜里,她从未见到父亲在自己面前那样放肆开怀的笑。

她的人生,似乎也是从那时起,才真正开始。

病愈后,父亲每次返回七襄城都会带最新的读本画册给她,从诗词歌赋到人间百态,两人推心置腹、无所不谈。

一次父亲喝得尽兴,甚至扬言要让曲臻日后继任季恒书坊掌书一职,曲臻本以为那个位子是父亲为哥哥预留的,毕竟“季恒”之名,本就是因他而生。

直到半年前,曲臻才意识到父亲是认真的。

三个月前,在向曲臻传授了诸多经营事宜后,父亲义正言辞告诉她,待一切准备就绪就会将曲臻接到梦州,让她尽早开始接手书坊经营上的事,至于与他共同经营书坊的伙伴——也就是和曲臻仅有过一面之缘的李墨、郭盛二人,父亲直言三人交情甚久,书坊易主一事还需要与他们进行商讨。

只是,曲臻能感觉到事情进行得并不顺利。

在那之后,父亲有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不曾寄信给她,再见到他时,父亲鬓间添了不少银丝,眉宇间也生出了深深的沟壑。

我要去梦州了吗?曲臻问,快了,父亲答,目光幽深不知看向何处。

半月前的那晚,父亲收到来信,急匆匆地整理了行李,曲臻见状将木棉从马厩中牵出,将马缰交予父亲。

她知道这一程对父亲来讲很重要,木棉被她教养得很好,兴许能帮父亲分忧。

只是她没想到,那竟是诀别。

父亲离开后不到一周,曲臻便收到了那封信。

李墨在信上说,曲伯康误食了掺有橘皮的西凉草茶,被发现时已然毒发身亡,无法救治,丧礼将在一周后举行,望亲友节哀,届时赴梦州治丧。

除此之外,曲伯康还在遗书上交代,会将季恒书坊掌书一职交由徐丛接任,两人虽未谋面,多年来却有不少书信往来,曲伯康自认唯有徐丛足以担此重任,继曲氏遗志,扬季恒之名。

当下,曲臻知道李墨说了谎。

十二岁那年误服梦寰茶时,是爹爹求医问药,救回她的性命,至于这个突然出现的继任者徐丛,爹爹更是从未提及。

紧接着,曲臻收到了哥哥曲恒的信,曲恒在信中说,父亲离世当日本计划于司月坊宴请书友,称有要事宣布,而在此之前,他一直与李墨、郭盛二人待在书坊。

据书坊的伙计说,那段时间他们三人多次发生争执,曲伯康还曾一怒之下要将郭李逐出书坊,而在父亲去世当晚,曲恒与李墨、郭盛二人一同前往司月坊赴宴,宴席上两人面上并无哀色,李墨告知曲恒,在新任掌书到任前,他会暂时代理掌书一职。

一袭宣告结束,曲恒将酒樽摔到一旁,起身离席,李墨言语间的沉着笃定让曲恒坚定了内心的想法。

“父亲是他们害死的。”

在信件的最后,曲恒附上一行地址。

“七襄城静安里曲霞街63弄。”

那是设于七襄城城内的影笙会裁决司分舵地址。

曲臻明白,丧礼一旦结束,新掌书就会在李墨、郭盛的扶持下接手书坊,在那之前,她要为父亲报仇。

而在那之后,她也要将本属于曲家的东西,原封不动地夺回来。

想到这儿,曲臻苦笑一声。

——“世道也是由人决定的吧。”

这是父亲说过的话。

彼时,曲臻将这句话轻声重复出来,胸口一阵闷堵。

或许有一天,兰儿也想放下针线,拾起随便什么与世事伦常格格不入的东西。

那时,曲臻希望她不必在自己走过的弯路上再跌一跤,而是如徐怀尚所言,能够无忧无虑、平安顺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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