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郃与莫戈二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确认了那人的确没有威胁后才迈步上前。
阁楼之上只有两间屋子,其中一间房门大开,那人的声音也正是从里头传来。
两人顺势而入,发现这竟是一待客的厅堂。
倒是第一次见有人将厅堂放在阁楼之上的。
“夜里本是不适合饮茶的,只是我这儿没什么可以招待的了。”
一位身形修长的青衣男子正在房中斟茶,听声音,方才说话的正是他。
只是此人双目无神,似乎……是个瞎子。
见两人皆不语,那男子了然:“很惊讶?我们一个瞎子,一个哑巴凑在一块儿。”
沈郃这才发现,方才忽然消失的哑巴,此刻正呆滞地立于主位旁。
“请坐吧。”男子伸手引两人入座,并自报家门,“我叫陈善,是这家店的老板,那位是我的恩人,陈禾。”
“恩人?”莫戈挑眉,他丝毫不给面子,“你叫恩人来帮你偷东西?”
陈善也很直白:“不然叫我一个瞎子去请沈公子吗?”
莫戈还欲反驳,被沈郃拉住,他的语气不知为何也算不上友善,远不如方才对那哑巴的态度:
“陈老板如何认识我?”
“恩人之子,我虽看不见,却能感知到。”
莫戈腹诽:你恩人倒是挺多。
陈善笑眯眯地转向莫戈:“不知这位公子如何称呼?”
“无可奉告。”莫戈面色不善。
这不过十几年的小虎妖,不知得了什么机缘能这么快就修得人形,但在他们灵虎族面前还不够看的。
沈郃并未反对莫戈的做法。
他方才从那小哑巴的态度中看出了这陈善对他并无明显的恶意,可见了面,沈郃对此人却实在好感不起来。
陈善身上莫名透露出一种与他的名字截然相反的气质,尽管他的一言一行都合乎礼法,甚至莫名有种陆钰恒的气质,却比陆钰恒讨人嫌得多。
方才听莫戈说指使哑巴的人是虎族,沈郃本有些为莫戈能找到可以说话的同族而感到高兴。
但眼下看来似乎没有这么简单。
陈善不太在意地耸耸肩,眼里却有什么一闪而过,他感受着莫戈强大的气息,忽然改了主意……
“来者是客,今日夜色已晚,二位不如先在我这里歇息?”
莫戈闻言,一记眼刀朝他飞了过去,陈善忽觉浑身一僵。
他有些不可思议地转向莫戈,只是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眯了又眯,却仍旧什么也看不出来。
他能感受到莫戈的强大,却没料到他竟能对自己造成这么大的威压。
但话已经放出口,不能收回了,陈善还是打算硬着头皮继续试一试。
莫戈心中冷笑,正欲施压,却忽然被沈郃捏了捏手心。
刚做完这件事的沈郃又是一阵无奈。
明明方才刚决定了以后不捏莫戈的爪子,这才半炷香都没有就破戒了。
但是没办法,他还想从这个陈善嘴里问关于阿娘的事情呢。
沈郃压下心中的急切,又带上那副万事都好说的面具,笑道:“陈老板深夜请我们来,不应该只是为了让我们换个地方睡觉的吧,不然你这茶岂不是白斟了。”
陈善却不接这个茬:“怎么不是,二位住的那家客栈我曾去过,环境实在恶劣,怕是容不下两尊大佛。”
要不是他看不见,莫戈会认定他那笑容是故意学着沈郃来恶心他们的。
莫戈懒得再与他打官腔,这次在沈郃阻止自己之前,将自己作为灵虎的威压故意泄露了更多出去。
沈郃正欲与陈善继续打太极,就见他忽然一个屁墩儿摔在了地上。
沈郃:“……”
陈善:“……”
莫戈不动声色地移动到沈郃后面一点。
他比沈郃略高一些,盛满了警告的眼瞳越过沈郃,直直射向陈善。
陈善的的确确是个瞎子,他看不到莫戈的模样,却能从虚无中看到沈郃魂魄的轮廓,与莫戈那双因为房间的昏暗而隐隐发出危险幽光的眼瞳。
灵虎不同于普通的虎族,他们有着神兽白虎的血脉,对普通虎族有着天然的压制。
陈善的反应并不是被吓到,因为至此他都仍未看清到莫戈的原身,腿软只是他作为普通虎族,感受到灵虎的威压时的自然身体反应。
只是虽看不明白对方的原身,他却也明白了,只靠自己几乎不可能独自与此人对抗。
陈善平复好心情重新站起来,再次请他们入座,语气虽与之前并无太大区别,态度却明显不同了。
为什么?
沈郃狐疑地看了一眼莫戈,可莫戈只是回看他,还眨了眨眼睛。
得,这眼神,就是他没错了。
莫戈以前每次做了点儿什么事之后被他抓包,就是这个眼神。
只是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方法吓到了陈善。
沈郃坐下后也没有碰陈善斟的茶,他直奔主题:“陈老板说的恩人,是哪位?”
陈善这回略微老实了些,交代道:“我恩人姓沈,名为沈徊羽,曾在赤乌救过我与家人的性命。”
沈郃手轻颤了一下,被他强行控制下来:“她在赤乌做了什么?”
“她教那里的赤乌人以采石开玉为生,我们这群被设阵封禁在山中的灵虎族才得以逃脱毒手。”
莫戈:“?”
他可看得明明白白,陈善不可能是灵虎族。
只是当陈善提到赤乌时,角落的陈禾忽然转头,空洞的目光冷然直射向三人。
这陈禾看起来不对劲,陈善显然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是不会老实交代所有情报的。
而他与陈禾的关系看起来也很奇怪,陈禾身上明显还有什么隐情。
沈郃装作不知,笑着跟陈善打马虎眼:“是吗,难怪陈老板认识这块玉佩。”
“当年恩人就是带着这块玉佩去到赤乌的,那里的赤乌人为了纪念她,用白玉为她造了像,将她供为神女。还用自己开采的玉石,做了与她身上一模一样的玉佩,以此祈求赐福……”
陈善说话的过程中,莫戈一直在观察角落的陈禾,发现每次陈善提到赤乌,陈禾的眼神便会凌厉一分。
陈禾这哑巴也怪,分明怎么看都是人族,也并未中蛊,却能看到沈郃的存在。
而陈善刚好是个瞎子。
莫戈不相信会有这么多巧合。
他将手搭在沈郃肩上对他传音:“哑巴看上去是被陈善限制住的,这瞎子没说实话。”
彼时,也许是两人沉默了太久没接陈善的茬,令他意识到自己的别有用心已经被发现,他竟忽然抬手,将更多的灵力送入了这方结界,像是打算直接了当的破罐子破摔了。
莫戈挑眉点明:“你觉得这样就能困住我们?”
陈善微微低头,不敢与莫戈对视:
“只靠我自己当然不行,可这方结界容纳了令州全城男人的精气,强行突破无异于屠城。
大圣人沈徊羽的儿子,敢做这样的事吗?”
莫戈将搭在沈郃肩上的手拿了下来,平静地看着陈善。
难怪入城时大多是男子一直盯着他们看,原是他们都已经被操控,成了陈善的眼睛。
陈善料定了沈郃会为了城中百姓,不敢强行突破,而莫戈又听沈郃的命令行事,就算有那个能力,也不敢执意如此。
但他却忽略了一件很重要的问题。
打破结界不一定非要破了结界本身,也可以选择直接控制住设下结界的人。
就算现在站在他们面前的只是一个幻形,莫戈也能顺着这幻形的气息找到他的原身。
何况陈善不知为何,竟真的蠢到以原身与莫戈对峙。
莫戈敢让沈郃踏入这方天地,自然就是有不会让沈郃受到任何威胁的自信的。
如今只要有他在,不可能再有什么能威胁到沈郃了。
不过眼下他与沈郃都想看看,这陈善到底是想做什么。
“放轻松,即使到现在,我对沈公子也并没有恶意,沈娘子是我的恩人,这句话并非作假。
否则我不会在以为他被大妖挟持的情况下,冒险叫阿禾去救他。”
陈善说到“阿禾”时,莫戈蹙了蹙眉。
听起来像是在叫“阿郃”,叫他心里很不舒服。
陈善毫不在意,他无神的双眼循着莫戈仍在黑暗中发出幽光的眼睛,努力压下自己本能的恐惧:
“不过这位公子的到来实在是意外之喜,我更没想到,竟会有如此强大的妖对人族俯首称臣,甚至不惜将自己的灵力毫无保留地交给人族。
沈家人当真个个儿都是招人前仆后继的主儿。”
他这话里的意思叫沈郃不快,而且听上去,是他阿娘的事背后还有隐情。
只是尚未等沈郃做出反应,莫戈便已经极快地伸手将角落里的陈禾引了过来,抓住他的肩膀冲陈善挑衅:
“别说我了,你不也为这陈家人披肝沥胆的吗?”
陈善却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披肝沥胆?你自己方才不也说了,哪有叫恩人去帮我偷玉佩的?你觉得我会在意他的死活吗?”
“是吗?”莫戈将手轻放在陈禾的眼睛上,“那么身为灵虎为何要将自己的眼睛挖下来,送给自己不在意的人呢?”
见陈善陷入了沉默,莫戈便继续补刀,“我更好奇的是,为什么堂堂灵虎,需要用自己的肉身来抵偿人身的损伤?
难道陈老板竟然不知道,自己的血其实是可以滋养人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