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要活下去,还要给师兄报仇!
傍晚,任白又提着食盒去了寒洞,他果真带了几本书。
同往常一样,任采薇只顾吃饭,不曾应答任白一句。
任白等任采薇吃完,收拾好食盒便走了。
任白刚走到岔口,忽觉得有人。
他顿住脚步,侧耳细听,听到右侧有一下一下地抖铁链的声音传来。
寒洞很长时间没关过人了,又是寒冷之地,谁会来?
任白往右侧通道走去,然后在尽头的牢房里,看见一个高瘦的黑衣少年。
那黑衣少年正在摆弄着门上的铁链锁,他听到了脚步声,抬头对任白一笑,似乎是专门引任白来的。
“你就是任孤舟和任采薇的师父任白?”顾小放打量着任白。
他确实是故意弄铁链发出声音的,因为他被关了一天了,没人给他送饭。
只是,想不到每天给任采薇送饭的是任白。
顾小放看到了任白拿着食盒,便把打量人的目光收起,一脸真诚,“还有饭吗?给我一点呗。”
任白此时也想到了眼前被关在牢里的少年是谁了,遂开口,“他们没放你走?”
“他们又把我捉了起来,被关进来,我才发现此寒洞很适合我练功。”顾小放说着,神情也变化了,变成一脸稚子无辜。
“拜托你别让我出去,我练功走火入魔,在此尚且可以压制一二。”
任白沉默片刻,最后还是默应了他的请求。
因为他也听说了,在他赶去救阿薇之前,有个少年负伤了也救走了阿薇。
“还有吃的吗?给我一点呗。”顾小放指着任白手里的食盒再次开口。
任白打开食盒里,只余残羹,剩有几块红烧茄子、几根青菜、半碗浸了菜汁的米饭。
“没关系,我吃我吃。”顾小放忙说道,摸了摸肚子。
任白只好把食盒递给顾小放,食盒是方长的,刚好可以从铁栅栏间隙穿过。
顾小放接过食盒,风卷残云,三两下吃干净了。
可以看得出他真的很饿了。
任白道:“下次给你也带一些饭菜。”
顾小放在任白眼里,就是一个小孩,应当多些关照。
“如此,谢过了。”顾小放收拾好食盒还给任白,拱手道。
“你什么时候要出去了,再告诉我吧!”任白临走前说道。
顾小放再一次道谢,并目送。
“人怪好的。”顾小放嘀咕着,走到边上,捧起寒池水漱口、净手。
并没有发现另一边池低的洞口。
任白自此之后,每次都带了两份饭菜,他还给顾小放带了一些衣裳、铺盖等日用品。
这样的日子如死水一样平静,而任白日日如常来去,并无厌怠。
他还是一样跟任采薇说话,尽管任采薇还是不会回应他。
这日,任采薇听到窗口有扑翅声,貌似还伴随着吱吱叫声。
她正待爬起,这边石门已开了。
任采薇扭头便看见榻前不远的地上,正伏着一只鼠和一只鸟。
任采薇一惊,忙爬下榻,那一鼠一鸟也激动起来,朝任采薇猛叫。
似责骂似诉苦,似乎还有那么一丝委屈。
那正是任采薇丢失了的花斑仓鼠花花和虎皮鹦鹉大虎。
它们竟然找到这里来了,可是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任采薇心里又酸又苦又痛。
任采薇鞋子都顾不得穿,光着脚去赶走它们。
“你们快走,你们快走,想去哪就去哪!别再回来了!”
只是,一双白鞋已进了任采薇视线,接着一双指骨分明的大手已捏起那一鼠一鸟。
是任白一手捡起花斑仓鼠,一手抓住了虎皮鹦鹉。
他垂眸认真瞧了一眼后,拧起了眉,“你养的?”
此时那两只不敢再叫了,齐齐瑟缩了一下。
任采薇看着任白拧起的眉头,也跟着颤抖了一下。
想到任白这样的人,定然是厌恶鼠类的,她便害怕起来。
任采薇终于肯和任白说话了,她忙说:“师父,把它们还给我!”
任白视线从一鼠一鸟上转移到任采薇的光脚上,眉拧得更深了。
“鹤影峰不许养老鼠和鸟,没收了!”任白开口,便已转身。
“它们不是老鼠,也不是普通的鸟,它们是仓鼠和会学舌的鹦鹉,师父放了它们吧……”
求你了……就差三个字没开口。
任采薇看着任白背影不放,任白却没回头,只添了一句,“吃饭。”
然后,留给任采薇的便只剩一个在地上的食盒了。
任采薇担心花斑仓鼠和虎皮鹦鹉的安危,没吃得下几口饭。
另一边,任白出了石门,几乎把花斑仓鼠丢了,感觉如有刺在手。
他想不到失忆后的任采薇会养上了老鼠,即使不是老鼠,也是鼠类。
但是想到任采薇那着急的眼神,他便撒不开手了,毕竟是徒弟在意的。
任白回到鹤影峰,让沈立均找来了一个木箱子,沈立均万分震惊地看着师尊把一只仓鼠和一只鹦鹉关在了箱子里。
师尊带头养起了鼠和鸟,这个令人瞠目结舌的消息,他是万万不敢散布的。
然后任白又吩咐沈立均去做一个鸟笼,沈立均不敢多问,忙去了。
任白看着箱子里的一鼠一鸟,它们齐齐缩在角落。
花斑仓鼠倚在角落,站着,目不转睛看着他。
虎皮鹦鹉紧站在花斑仓鼠旁边,歪着头看他。
瘦小,干瘪,一看就是很久没吃过饱饭了。
随后,任白从后厨取来一些米饭,放在箱子里,喂食。
起初,一鼠一鸟根本不敢靠近,后来慢慢靠近,见没危险,才吃了起来。
任白又给它们倒了水,它们这次完全不担心了,忙喝了起来。
任白的眉头渐渐舒展了,他自己都没发觉。
傍晚,任白又去给任采薇送饭,任采薇主动跟任白说话了,她问,“师父,你放了它们吗?”
她眼里藏着一分小心翼翼与希冀。
“放了。”任白瞧了任采薇一瞬,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撒了慌。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不愿意告诉她,他帮她养着那一鼠一鸟呢。
任采薇听后,垂眸,看不清她眼里的情绪,她淡淡说了一句,“如此,也好。”
任白瞧见了桌子上没吃完的午饭,说道:“告诉你了,你可以好好吃饭了。”
随后任采薇默默吃饭不再言语,任白出奇地今日也没了言语。
表面平静的任采薇,其实内心已卷起滔天巨浪。
夜里,任采薇忆及刚重逢的一鼠一鸟,又马上分别了。
忆及从前和师兄一起养着它们,现在师兄死了,她被囚禁在寒洞,那一鼠一鸟再也没了照顾。
从她失忆,一路走来,都有任孤舟。
师兄,师兄,师兄,她曾经喊了无数遍。
任采薇眼角渗出泪水,她嘴里呢喃着,“师兄……师兄……”
可是,任孤舟再也没有回应,再也不会出现了。
从前有任孤舟,现在没了他,陌生的地方,思念狂长。
夜半,任采薇梦到了任孤舟,梦见他们又回到了无尘谷。
她在梳妆,忽从花镜里看到身后任孤舟正走近。
任采薇一回头,看见了任孤舟,不知怎的,一句“想你了”都说不出口,就已泪流满面。
突然,任采薇就惊醒了,双鬓已浸湿。
任采薇的梦回,正如是: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任采薇哽咽着,“师兄……师兄……”
后半夜,再无眠。
魂牵梦绕,常梦见任孤舟,任采薇的日子过得越发悲凉。
一日夜里,任采薇梦醒。
忽听见有东西砸地的声音,像是从小窗口丢进来的。
任采薇捡起看了,是一块烧鸡。
后来,常有人往小气窗里丢东西。
有时白天,有时黑夜。
有时是一块烧鸡,有时是一块烤肉,有时是一些补药。
只是任采薇漠不关心,根本不好奇是谁丢的,也不想吃,往窗外丢了出去喂野猪了。
日子过得很慢,任采薇虽悲凉,心却还熬着,她还想着要出去报仇的。
日子一天天变凉,北风吹得更猛了,鹤山的冬就这样来了。
鹤山今年的冬,似乎更冷了。
任采薇一开始偶觉心痛,不甚在意。
直到这种痛变本加厉,从心蔓延到全身。
任采薇倒在榻上,捂着心口,敲着脑袋,才忽然记起。
姥姥说过寒玉决三重之前,三个月内不继续往后练寒玉决,便会有寒症发作。
任采薇才恍然,师兄已经死了快三个月了。
寒症发作,先是疼痛,然后是发冷。
任采薇整个人又痛又冷,她忍不住一直用手敲着自己的疼痛的头。
“师兄,我好冷,我好痛……师兄……”任采薇卷缩着,眼角渗出了泪水。
她虚弱地呢喃,直到她受不住,昏睡了过去。
窗外忽下起了雪,是鹤山的初雪,这场初雪竟如此大。
弟子们惊喜地跑去耍,一起去迎接这场美丽洁白的初雪。
而任采薇却在昏暗寒冷的寒洞里,梦魇着。
夜半,雪已经停了,窗外各个山头已铺上一层白茫。
寒洞里,任采薇半睡半醒间,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有她,有师兄,还有师父,不知怎的,梦里他们都是稚嫩的模样……
严冬,冬山如睡,任采薇的记忆却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