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岩队训练服的前胸印有大大的logo,是一家军车起家、后开启民用越野车的品牌,飞羽印象中鹏哥好像开的就是这个牌子。
由于备战时间紧,有三组拍摄任务都被压缩在了今天,甚至在岩馆侧边岩壁的背后还搭了一个摄影棚。飞羽和队员们进入岩馆时,看到的是多个工作人员走来走去,调整灯光、确认拍摄流程等。
攀岩队处理媒体事务的同事和大家一一确认流程:“咱们今天一共有三组不同团队的拍摄,分别是汽车赞助商的广告拍摄、央视的视频采访、还有一个时尚杂志的平面拍摄。八名运动员、八名主管教练、再加上主教练和领队,要接受采访的一共有18人。但是拍广告和杂志平面只需要八名运动员参与。”
飞羽环视四周,根据拍摄团队的站位,能明显看出是三组人,但他们相互之间似乎也很友好,不时有些闲聊。
“为了节约时间,我们做了分组。先请速度攀岩的四个选手来速度道边,我们先进行攀爬过程的拍摄,麻烦四位选手的主管教练也跟在一旁辅助,大家听这位卡其色马甲的同事安排就好。
“然后是两项全能的四个选手,先去我右手边的影棚拍摄广告。跟着这位背着银色手机链的同事走。
“咱们主教练和领队来难度道岩壁下方接受视频采访。其他的教练之后也会轮流叫到。好大家拍平面的请尽量保持安静,说话声音小一点,这样我们视频采访的收声可以不受影响。谢谢大家配合。”
飞羽四人跟着银色手机链进了临时影棚。
从影棚外面看不出什么,进来后才发现,这里有好些不同的道具,甚至还有四台轻便跑步机。而且竟然搭了两个不同的背景布,一个是白色,另一个是绿色。
“哇,这就是绿幕吧。”张礼卿小声惊叹。
“对哦,等下请大家在绿幕前做一些动作,这样我们后期可以把背景替换掉。”手机链解释道。
摄影师走上前跟每个人握手,还感慨了攀岩选手的手指果然不一样,都是刻苦训练的痕迹,然后就引导四人站在绿幕前。
先拍照,让每个人摆出专注向前的姿势表情即可。
四人努力摆姿势,但动作僵硬深情尴尬,很快笑场。
又试了两次,越认真越笑场。
摄影师思忖片刻,让大家先放松看着前方就好,然后开始问大家:“各位都是几岁接触攀岩的?”
有人说五岁、有两个七岁,甚至还有一个十岁。
摄影师趁机咔嚓嚓按下快门。
“现在还记得刚学攀岩时候自己什么样吗?”
全都记得,有的刚接触就展现出天赋,有的最初几个月只是开心的傻玩。
咔嚓嚓,又按下一组快门。
“你们是学了多久后开始有想赢比赛拿冠军的想法?”摄影师继续问。
有人是刚学没多久就参加了岩馆的娱乐赛,还有人是学了两年后才第一次比赛。
但都是第一次比赛就想拿冠军。
咔嚓嚓。
“大家是什么时候认识到,自己真的有机会拿到奥运奖牌?”
一时间没有人回答。
每个人都想赢,都想夺冠。但是从哪一刻开始意识到,奥运奖牌对自己不再只是遥远的启明星,而是真实旅途的目的地?
回首过去,似乎没有一个明确的时间点,让梦想不再是梦想,悄然变成目标。
此刻,每个人的表情都很好。
摄影师抓拍了一连串。
“我换个问法,大家是从什么开始把奥运奖牌作为自己真实奋斗的目标?”
有人说四年前,有人说八年前,还有人说去年。
“十四岁。”飞羽回答。
众人侧目。
大家都知道她中途停止攀岩的故事,以为她是最近重返岩壁后才立下的奥运目标。
十四岁。
远离岩壁的那几年间,她该有多失落、多痛苦,此刻另外的三人感同身受。
“拍的非常好,谢谢大家,大家都太棒了。下面我们拍一组动态视频,很短。大家等我们场务把四台轻便跑步机端上来,开机后速度调到3。然后请大家站上跑步机走,跟着速度走就行。”
这种轻便跑步机只有跑带,没有跑台,所以运动员的身体出了脚之外都没有遮挡。
拍平面还好,一旦拍视频,几个人的紧张就立刻露馅:手脚突然不协调、肩膀紧绷、两手不知该松开还是握紧。
一旁的视频导演皱起眉,摄影师想了想,继续引导他们:“现在请大家想象一下,眼前这个摄像机就是你梦寐以求的奥运金牌,你们正大跨步走向它。它曾经只是个模糊的概念,一个不切实际的梦想。但突然有一天,你发现它不再只是挂在天上遥不可及的星星,你看到自己面前有一条路,那条路通向它。你开始走,这条路有时平坦,但更多时候艰难。有时身边有队友陪你一起走,但有时队友不见了,只剩下你一人。
“但没关系,你还在往前走,因为你看到自己走的每一步都有用,每一步都让你离目标更近。你知道自己还会继续走下去,你也知道自己即将实现那目标。”
在摄影师的引导下,拍摄非常顺利,只花了不到一小时就完成了想要的全部画面。
飞羽四人又被领到难度赛道做攀爬的摆拍。这是杂志的平面拍摄,摄影师是业内少有的能把运动和时尚揉进大片的人,这一组花的时间比较长,光给每个人搭配衣服就配了半小时,再加上化妆和现场打光,真正开始拍摄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了。中午拍完,飞羽四人才吃上了已经凉了的午餐。
午餐后是央视采访运动员,一次一人。等飞羽在镜头前坐好时,时间已经到了下午的5点。
这个采访记者不出镜,在镜头后面向飞羽提出问题。为了让她放轻松,记者先和她聊了聊。
“其实我十年前采访过你。”记者是一位戴着眼镜文质彬彬的男子。
“啊?真的吗?”飞羽好奇。
“真的,我来之前专门把之前的采访视频下到手机里,就是想给你看看。”他递上来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个视频。
飞羽好奇看,不到几秒钟便瞪大双眼,随后嘴角微扬。
视频里还是生嫩学生的飞羽一脸质朴,还带着刚成功登顶难度道、拿到第一名的兴奋劲。
“又是冠军!你又一次把冠军我在手中,请问你现在是什么心情?”视频里的记者递上话筒。
小飞羽大大咧咧的回答:“夺冠的感觉太爽了,我想以后能一直夺冠!”
“哈哈哈我们也想一直看着你夺冠,我们作为观众的感觉也很爽。来具体说一说,今天这条道有没有哪个点让你觉得特别难?”
“当然有啊,整条线都特别难,尤其是10分那个点,那个点根本就抓不住吧,我差点就脱手了。”
“对那个点很难,至少一半选手都在这个点冲坠了。”
“啊,一半呢?”
“是的。后半段有什么地方让你觉得很挑战吗?”
“有的有的,最后那个连续动态我之前都没怎么练过,果然还是得多参加比赛,才能爬到这么好玩的线。”
“你的心态很好啊,来比赛是为了爬好玩的线。”
“嗯嗯我也觉得自己心态特好。”
“希望你一直保持这个好心态,继续拿下更多的冠军。”
“没问题,我努力!”
视频还没播完,飞羽早已汗流浃背,她心虚的摸了摸鼻子,把手机还给记者。
记者善意的笑着:“我对你的印象很深。那时你给我的感觉是,这个孩子就是为冠军而生的。别人可能拼尽全力都拿不到的第一名,对你来说却是轻松的一件小事。”
飞羽用笑来掩饰尴尬:“我那时候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这不是不知天高地厚,”记者认真道,“做我们这行久了,会发现有的运动员可能不是最有天赋、训练最刻苦或者最有身体优势的人,但他就是能把冠军收入囊中。你说这是上天偏爱他们吗?是他们走运吗?我觉得不是。”
飞羽认真听着,记者则继续说。
“我认为,这些选手首先一定是技术、天赋和身体素质都在第一梯队的人,而且通常有自己突出的优势;其次他们很专注,在赛场上从来只关注眼前的比赛,不受场外因素影响。但最重要的是,他们从没想过输,只想过赢。”
飞羽的目光变得凝重。
“他们是天生的王者。”记者一锤定音。
飞羽若有所思,记者继续:“你这半年的几场比赛我都看过,今天见到你再次加深了我的感觉——你是天生的王者,就算离开赛场多年,你仍然是冠军的强有力冲击者。你自己一定也从未把冠军之外的结果作为目标,对不对?”
这个问题其实有点风险,它把飞羽捧到一个很高的位置,像毒蛇一般引诱飞羽说出最想说的话,仿佛只要说出来,这些词语就变成翅膀,带着她永远待在最高点。全然不顾这些词也可能变成云雾,无法承托任何重量,将她重重摔在地。
飞羽早已不是初生牛犊,她懂得成人世界的保命方法。
但她看着记者,没有任何犹豫,脱口而出:“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