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风铭看着医护在监护床前忙碌时,飞羽已经开始了难度赛预赛的赛前集体观察线路。
这条线看上去并没有什么难解的题目,但线路格外曲折,横向距离增加不少,至少把线路长度拉长了一多半。线路通过不同颜色的岩点明显分割为五段,其中第一段起步和第二段的仰角达到了逆天的40度。
很明显,这条线考验的是力量和耐力。
难度赛的岩壁虽然只有15米高,算上线路横向移动一般实际攀爬距离会达到20几米甚至30米。这个数字听上去一点也不大,和田径比赛动辄几百几千米甚至还有四十多公里的马拉松比起来,几乎是小婴儿与两百斤壮汉的区别。
但小婴儿的战斗力丝毫不差于壮汉。如果说马拉松比赛是横向的极限,是缓慢燃烧的火焰,那攀岩则是纵向的极限,是爆炸性燃烧的火焰。
攀岩比赛的每一秒、每一次移动、甚至每一次让自己固定在岩壁上,都是对力量与技巧的高强度挑战。
只需看一眼这条线,任何一位有经验的攀岩运动员都会暗自叫苦,因为它对力量的挑战是顶格的。
面对这样的线路,6分钟的观察时间需要非常谨慎的分配。飞羽从下往上扫遍线路,立刻判断出几处可以休息的点,并快速在脑内设计出休息时的姿势。
虽然跟陆风铭电话里说自己满血复活,但生理期毕竟力量大减,要突破这条线,必须用最省力的方式攀爬,不考虑观赏性,不需要向观众“秀”。
要向秦臻那样,如履平地、波澜不惊的爬上去。这就意味着她要尽量苟,多用腿,多用静态,少做一些大发力大动态,但速度要快,少做停留。
回到隔离区等待近半小时,终于轮到她出场。
刚走到岩壁下方,就听到雷动般的掌声和欢呼。就在几个小时前,她还只是个初次征战世界赛场的无名之辈。但凭借甜甜圈和Flash第四条线,她已成为全场最受关注的人。
她向观众挥挥手,再次抬头观察路线。
难度赛和攀石赛有很多不同,其中有一点很多人都不在意,但飞羽却很关注:攀石赛场边随时有工作人员待命,在每个运动员爬完后负责擦干净用过的岩点,或是在运动员挑战过程中,按照运动员要求来擦拭岩点。这样保证每位新上场的选手岩点上都足够干净,不至于因为前面选手留下的汗水而打滑。
但难度赛里没有。一位选手爬完退场后,另一位选手直接出场,没有工作人员擦拭。毕竟15米高的岩壁,时间根本不够擦。
对飞羽来说,这就意味着可以根据岩点上白色镁粉残留的位置和厚度来判断前面运动员都采取哪些方式。这在前半段可以为她省去很多思考的时间。
观察结束,她抬脚向岩壁下方走去。
起步很简单,双手抓住手点直接卷腹抬腿,右脚踩上脚点,身体顺势上抬,左手向上抓。
她在快节奏的攀爬,甚至中间略过两个快挂点。
起步段和第二段虽然仰角大,但爬法简单,大多是基础动作。飞羽在这一段很快,靠连续挂脚把自己送上去,身体基本都是向后坐的姿势,这样双臂可以尽可能保持拉直的状态,比起弯着肘部会更加省力。
时间刚过去一分半,她已经爬完了向左上方行进的第一段和第二段,稍作调整后进入向右边横移的第三段。到这一段,她的体力已经消耗掉一大半。
这一段仰角略微变小,四个相邻的大型明黄色三角斜面造型上点缀着几个紫色的手点。但下方只有两个脚点,这意味着这一段要大量用双手承担全部体重,甚至还要有多次引体向上。
这对飞羽是个挑战,因为处在生理期第一天,要她做引体向上实在是强人所难。
她通过两次悬挂换手把自己平移到明黄色造型的中间下方。这里有两个脚点,但爬上来才看到,这两个脚点就是两片极薄的大片,中间稍稍凸起,想要踩在上面不能说不可能,至少也是痴心妄想。
她果断转换方法,改成两脚掌直接蹬墙,找准岩点登上更高的位置。这时她的体力消耗已经到了95%,而距离TOP点还有近六米的垂直距离,如果算上左右横移带来的距离增加,她至少还要再爬10米。
接下来是一组排列不均但都相距很远的小捏点。飞羽在心里骂了一句。
如果说专业运动员爬到这个位置已经体力耗尽,但还可以靠指力来稳住自己,那么这一组小捏点,就是要把人的手指力量和手臂力量也消耗殆尽,达到更极限的极限。
因为在好抓的凹槽还可以身体后坐让胳膊伸直省力,但在捏点胳膊也要弯曲,配合手指发力。
飞羽感叹,这条线的定线员实在太硬核了。
小捏点区域的脚点也非常小,这一段必须小心谨慎一把过去,不能休息。
爬到这里,飞羽手上不停渗出汗,几乎每换一个手点就要扑一次镁粉,而每一次去捏新的小手点,不光是挑战体力的极限,更是心理上的巨大考验。
台下,飞羽的父亲母亲正在紧张观战,飞羽妈妈手上还捧着一个和早上同款的巧克力甜甜圈——她决定这两天每次孩子比赛都要买一个拿在手上,作为吉祥物祈福。
此刻,她手中的甜甜圈已经被捏变形,碎掉的巧克力外壳沾了一手。
“她开始频繁打粉了。”妈妈紧张。
“没事,她早已不是小时候了。”爸爸安慰道。
飞羽小时候热爱攀岩,但和很多孩子一样,也有过倦怠、偷懒、躺平的阶段。刚进入青春期后的一段时间,她因为体重增长而表现下降,曾经可以连续做10次的引体向上竟然做两次都费劲。而难度道这种考验体能的项目,更是一度让她爬得心气全无。
有时她停在岩壁中段嚎啕大哭,那声音响彻偌大的场馆。
那段时间她开始频繁在岩壁上换手打粉,超出必须频次的打粉。这对她来说是一种心理上的自我保护——她总觉得自己要抓不住了,要掉下去了,必须得多打些粉增加摩擦力。
这个习惯跟了她很久,甚至在刚打比赛时也有。
频繁打粉会耽误时间,等她有时觉得自己可以对TOP点发起冲刺时,已经到了关门时间。
妈妈看了眼手上的甜甜圈,虽然很嫌弃满手的巧克力碎渣,但仍然紧紧握在手上:“对,你说的对,她不是小孩子了,不会再依赖打粉。这几个点太小,前面选手的汗特别容易留下来。”
爸爸揽住妈妈的肩膀,安慰她:“相信我们的女儿。她经历了这么多,她比我们想象的更加成熟。”
妈妈点头,眼睛一眨不眨的跟着岩壁上那个移动的红色小点。
飞羽已经爬过捏点区,进入一段大号圆型造型的区域。这里有一个直径一米的紫色圆盘,还有直径一米五的紫色唱片造型,在它们的侧面和附近岩壁上散着几个小的手点脚点。
只要爬过这段,就进入最后冲刺TOP的区域。
这一段单独拿出来说并不难,但在经历了前面的大仰角、小捏点之后,所有人都精疲力尽、身心俱疲,亟需找个舒服的地方休息调整。
但这个圆盘和唱片上没有可以休息的好脚点,只能硬着头皮往上爬。
飞羽有个小秘密,重返赛场的这半年,每当爬到体力极限的时候,为了能硬着头皮坚持下去,她会骂脏话转移注意力。
在十多米高的岩壁上骂脏话,反正下面的人听不见。
但她忘了这种国际大比赛,镜头是全方位无死角的。地面上三个近景摄像机、四个远景摄像机,岩壁顶上护栏背后的工作区还有两个摄像机,更别说两侧还有可以纵向移动的侧写摄像机。
所以当现场大屏幕上出现飞羽侧面特写时,大部分现场的外国人观众都以为飞羽那嗡动的嘴是在为自己打气、给自己积极的心理暗示,毕竟她目光专注、眼神清澈。
只有她的父母和教练组从口型看出来,这孩子正在骂骂咧咧的攀爬,骂得还挺脏。
飞羽妈妈噗嗤笑了出来,却有泪花跟着甩了出来。
“孩子果然成长了。”她的声音有些哽咽。
“对啊,都会骂脏话解压了。”父亲深深呼出一口气,“以前她只会大哭,哭的那叫一个惨。”
“是啊,别人还以为是咱俩逼她,想劝她休息放轻松。结果她哭完了继续爬,谁让她休息她跟谁急。”
“这孩子太犟了,怎么可能真的放弃攀岩呢。”
“嗯,我从来不相信她会真的放弃。”
“对,她自己也从来不相信的。”
两人继续盯着岩壁,那个小人已经爬过了唱片造型,爬上了最后的TOP冲刺区,离终点只剩最后不到5米。
这里有一个舒服的脚点,而且仰角很小只有5度,她在这里开始长时间休息调整。
右手抓点,左手使劲向下甩手。小臂的乳酸堆积到了极限,几乎下一秒就要爆炸。她使劲甩了三下,略有缓解,立刻换手,开始使劲甩右手。
两手轮换了三次,乳酸带来的胀痛终于减缓。她开始交换两手打粉,但很快渗出的汗液就把镁粉结块。她只能用手在屁股上使劲擦,把汗液擦干,再重新打粉。
这一次过去了很多时间,她回头看向地面的计时器,只剩最后40秒。
没时间耽误了,她朝地面的安全员给出眼神示意自己要加速了,安全员点头示意明白并放出更多长度的安全绳。飞羽便回头望向TOP点之前的三个连续动态手点,大声骂了一句,然后一个正蹬踩上唱片造型的顶端,开始最后的连续发力!